探针与轮廓——董夏青青《冻土观测段》
外部约等于一次次的回望与复写,而内部则近似于凝视:双重观测所要承担的功能不是心脏复苏术,而是整饰逝者的面容、身体、记忆与情感,描述一种更为庞大的、巨人式的精神轮廓,并为之赋形。小说里提及爱人与国家的轮廓,逝者许元屹恰是它们的组成部分,或者几乎全部的象征,一个无限缩进的质点。被目击的死亡则是一次感染,向外波及,使人发热、迟疑、恍惚,在小说里化身为低烧式的语言,有限的动能,少量的几乎是自然主义的描绘,较多甚至过多的对话——总会使我想起许元屹妹妹脖子上的那个针眼,情绪激动时,便会外流分泌液。然后呢,应该如何为之擦拭,还是静待自行结痂?
缺席者使得活动的人们拥有自己的论证,那些日记、家信、出征诗、交叠的转述、被转述的自述,不断折返的时间里,每一次的讲述也都指向叙事者自身,价值与意义的重置,人生的一次热启动,反思的不间断生成。恰如冻土,常年保持在零度之下,却十分敏感。冻土不动,却以不同的沉积层来记忆相对温度、季节与冻融变化。于是,这样的小说很难被解构,甚至无法拉升至象征界,它的根基过于扎实,以血肉,以心灵,没有遮蔽,遮蔽等同于冒犯,而所述内容本身也决定了小说的运转秩序,事件在生成于视角的平移。小说最值得瞩目部分也许是开篇和结尾,精炼的场景切入,温柔不乏幽默的转换与收束,中间部分则不断向内吸纳,维持着体温。
董夏青青像是一枚埋在观测段底下的探针,潜于砂与石的缝隙之间,向我们陈述着冻土的容重、含水量与粒度分布,所有的均值与极值,从而建立与现实之间的线性关系。这种关系的真切之处在于,它并不如我们所想那般陌异、遥远,总会被拉回到侧身之处——许元屹的游戏角色,朋友圈里饭店的照片,上等兵的家庭情况等等。此类呈现的价值不止于将看似分裂的两个世界进行缝合,展示当代的多时代性,也是在重构或调节现实逻辑在小说逻辑里的刻度与行进方式。
读这篇小说时,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将小说里的行动主角与作者形象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小说里写道,“晚上。他和衣躺在床上,听手机里播读的郑振铎译的《飞鸟集》。”而在郑译的《飞鸟集》有着这样一句:“世界上的一队小小的漂泊者呀,请留下你们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董夏青青记录着的,也许就是这些漂泊者的足印。我想,漂泊也好,逝者也罢,守卫国家的轮廓,同时也是在重塑人的轮廓,与基因、信念、命运的缠斗。幸运或者不幸,我们的面目也正是经由这样的小说,才变得更为明晰一点。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