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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张者的变与不变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小说选刊》 | 李洱 2021 点击数:
张者还叫张波的时候,上的是中文系。后来到北大读硕士,却读了法律系。上中文系的时候他对文学没什么好感,读了法律系他却深情地怀念起了文学,开始写小说,而且给自己取了文言式的笔名张者,译成白话就是“姓张的人”。这个事实说明了什么?我曾经猜测,这或许说明他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是一个对家族问题很敏感的人。我曾经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呵呵一笑未置可否。但是最近几年,他在写作中呈现的种种变化,似乎验证了我的猜测。

熟悉张者的读者或许记得,张者最早引起文坛瞩目的,是他的校园三部曲《桃李》《桃花》《桃夭》,我称之为“桃色系列”,人们称之为“大学系列”。三部曲第一部《桃李》因与拙著《花腔》同年(2002年)出版,经常被人同时提起,我不由得开始关注这位作家。《桃李》聚焦于校园的爱情故事和学术生态,但用的是年轻学子的视角,有一种发现了生活秘密的喜悦,笔调轻松幽默。到了《桃花》,张者运用了自己的法学背景,写的是证券法师兄以玩世心态搅入情感游戏,最终却为情所困的故事,这是一种中国式的“罪与罚”。及至《桃夭》,小说已是回忆性视角,三十年前的情爱与猜忌扑面而来,轻喜剧式的故事却透露出人到中年的张者苍凉的心境。我之所以重新回顾张者的名作三部曲,是想说明,张者的故事虽然常常给人以轻松俏皮的印象,但小说的视角、主人公的知识背景、经历和喟叹,都说明张者其实入戏很深。

三部曲之后,作者从桃园生活转向新疆题材。这还是与作者的经历有关,因为张者是新疆建设兵团子弟,称为“兵二代”,就是被父辈们“献了青春献子孙”的那一代。他的《老风口》虽然写的是自己父辈的生活,但毫无疑问,那也是作者童年经验的呈现。对主人公胡一贵(外号胡日鬼)的性格、命运的展示,既有张者的惯有风格,又有新的拓展。事实上,正是通过《老风口》,我看到了作家张者的稳定性和丰富性。他有能力去表现性格各异、文化传统各异的人物,并让他们在恰当的叙述链条发展出各自的命运。这部多少被忽视的作品,对张者而言其实是一部相当重要的长篇小说。需要再强调一句的是,这部作品的出现,预示着作者一旦跳出桃之夭夭的都市和校园,西部的酷烈就会随风而至,但是酷烈中却带着不泯的柔情。

这也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后来又写出了相当深情的中篇小说《远水》,以及他近来捧出的《虚构的花朵》和《山前该有一棵树》。正如《虚构的花朵》所写的,沙漠与绿洲只有一步之遥,一条细细的水渠将之连接起来。事实上,就文本而言,那涓涓细流连接的是两种生活、两种心境、两种风格。位于水渠旁边的兵团子弟学校的学生张波,从水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更多人的影子。这三篇小说,可以放到一起来读。尤其是《虚构的花朵》和《山前该有一棵树》,几乎可以看成一对姊妹花,一篇阴柔,一篇阳光。《虚构的花朵》讲述了特殊环境下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忧伤;《山前该有一棵树》却讲了一棵向死而生的胡杨树的故事,读后让人感叹。这两部小说,故事性都相对散淡,类似于回忆性散文,但其中隐含的戏剧性冲突却极为生动:在人生的门槛,小主人公都第一次经历了成长和死亡。我阅读的时候,不断想起海明威笔下的密执安营地,想起海明威的《尼克·亚当斯故事集》。

总的来说,张者的写作越来越内敛了。某种意义上,随着回忆的加深,张者的小说是以“去风格化”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风格化。我将张者近来的写作,看成是他的“朝花夕拾”。小说的人物、场景,如同天幕下的某种剪影,情节似乎只是剪影与剪影的位移。当然,你可以从生态文学的角度去品读这两部小说,可以从成长小说的角度去分析它们,甚至可以从地方性写作的角度去考察它们。但我最感兴趣的却是,从早年的“桃色系列”到如今的“西域系列”,张者的小说都有哪些变化中的不变,以及不变中的变化?变化与不变是如何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张者眼下的小说?

张者近年就像一只候鸟,冬天在重庆,春暖花开时来到北京远郊一个叫湾子的地方。他在那里读书写作,养花种地。孤寂似乎是难免的,但他却相当享受。早年北大校园里的那个长发飘飘的、浑不懔的、逃离式的法学硕士,如今成了一个双鬓有霜的、嘘寒问暖的、披月荷锄的人,这当中已有多少岁月流过?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他的心魂其实从来没有彻底安定下来。比如,他总是一遍遍地回到新疆。没错,说到去新疆,他说的都是回新疆。我开头说过,他应该是个怀旧的人,对父母生活的地方、对自己的童年记忆有着深刻感受的人,如今看来没有说错。对他来说,回新疆大概就是马尔克斯所说的“重回种子的道路”。所以,他的系列故事肯定还会继续,因为种子总是要再次发芽,并且生长。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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