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俗世,亦幻亦真——读冯骥才新作两篇
那仿佛是平行时空发生的两种生活,一种诡异感出现在这部小说里,梦中的事如此真切,但却是虚幻的;现实中如此虚幻但其实它是如此真实。甚至,梦中的真实情节还出现了在现实中,“可是,更不可思议的事是当天晚上我在家看电视,电视里正好有她的节目。她依然穿着那条光鲜而修长的蓝裙子,一张美如天仙的面孔,好似发光一样明亮的声音。忽然我‘呀’的一声叫起来,把手里的一杯咖啡扔了。因为我发现她耳朵下闪闪烁烁,五光十色,垂着那对滑头赠送给她的奥地利水晶耳坠儿,谁能向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冯骥才《跛脚猫》)
读这部作品会深深感慨,何为“如入梦境”,何为“如入幻境”。又或者说,冯骥才将一种平行时空感深深植入了《跛脚猫》里,由此,一个并不新鲜的故事核产生了奇异感和陌生感——即使叙述人不断地拆解小说的真实,读者也愿意相信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说《跛脚猫》写了一种梦境中的现实,那么《我是杰森》则写出了现实中的梦境感。小说依然是“我”的历险记,这一次的历险是在现实中,在法国,“我”遭遇了不幸的车祸,没有护照,也患上了失忆症,而更为致命的是,被抢救时医生为“我”整了容,长了张外国人的脸,变成了法国人“杰森”。于是,故事向着意表之外的方向发展。因为失忆,“我”无法确认自己是谁;因为长了外国人的脸,我无法自证自己是中国人,事实上,我也并不确认自己是中国人,而只是来到天津以后,会有莫名的亲切感。在天津,随着游览地点的深入,“我”内心的亲切感在一点点升起,甚至别人也发现,“我说的中国话居然还有一点天津本地口音。这就使我更加确信天津与我的关系非同寻常。”(冯骥才《我是杰森》)
但是,即使确信自己与天津有不寻常的关系,“我”也无法说出真相,真相不可说,因为无法证实。“我无法对他实话实说。我的故事太离奇,甚至有点荒诞,一个模样确凿无疑的外国人怎么可能是中国人?”(冯骥才《我是杰森》)而更有意味的是,当朋友推荐我给小说中的“小伟”——自己看起来很亲切的小男孩儿做英语家教时,“谁料小伟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妈妈说,她不喜欢法国来的老师教我英文。’”(冯骥才《我是杰森》)
这是小说里埋藏的伏笔,它当然还有着另一个故事,关于“我”失去记忆的那部分。它需要读者靠想象力和生活经验去拼凑出那些隐秘的部分,“罗金顶和赵大路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怎么回事,我似乎恍恍惚惚感到其中的一丝什么深意。”“虽然,小伟的妈妈根本不知我是谁。我也完全没有‘妻子’的记忆。不知为什么,却感到这其中有一个老天爷才知道的秘密。生活本身真的这么残酷吗?”(冯骥才《我是杰森》)
那么,问题是,寻回记忆,还是不打扰记忆,让记忆回到记忆的原初?又或者说,不寻找真实,不打扰另一个真实?叙述人最终认识到,“如果我继续在这神秘未知的世界里追根求源,恐怕就要陷入一种真正的现实的痛楚和无奈中。我绝对改变不了现实。更深的痛楚还要找上自己。看来无论任何人到头来还是只能顺从命运了。”小说的结尾是,“我”放弃了对失忆的找回而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与《跛脚猫》相映成趣,《我是杰森》中的现实反而给人梦幻感。小说故事写出了一种现实,但是,这种现实残酷、古怪又真切,你甚至觉得它只应该发生在梦里才合适。
读这两部小说,会不断想到“亦真亦幻”这个词。作为写出一系列优秀作品的小说家,冯骥才总能从市井生活中找到那些意味繁复而妙趣横生的故事。他的《俗世奇人》之所以能畅销不衰,最深层的原因在于他对世间万象的理解与艺术处理方式。两部新作中,固然有着冯骥才之所以成为冯骥才的艺术特质,但也有新因素汇入。比如梦境及“灵魂”的引入,比如“失忆”与“异容”的引入。在真切的现实里引入梦幻、奇幻、奇遇的处理,不只是戏剧情节的加入,更重要的是一种新的关于现实书写的方式。冯骥才通过一种变形的现实方式而贴近了现实,又或者说,他通过引入梦幻的方式使自己的作品更具现实感和深切的人文关怀。读这两部作品,我们自然会想到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但更重要的是,你会深切思考,什么是人的生活,什么是人的生存。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