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芸小说《薄冰》:一场时代的“精神洗礼”
王芸的短篇小说《薄冰》(刊发《长城》2021年4期)绕过复杂的伦理之争,通过一个年轻人的“疫情之困”和“志愿之行”,表达特殊时期的人与人之间相互扶持、相互体谅和包容的温暖之情。小说中,二十三岁的乐曲是一名咖啡店的员工,兼网络写手。疫情前,他原本打算和护士女朋友小梦一起回东北见父母,无奈疫情发生难以成行。女友小梦报名参加发热门诊轮值,他则滞留在家中。疫情初期,他热切拥抱加长版假期,在游戏空间中恣意驰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厌倦了被禁锢的状态,踏出家门成为一名志愿者。
疫情对于乐曲的精神洗礼至少包含了三个层面。其一是对时间的重新认识。时间从“发光绷紧的丝线”变成“不断降落的粉尘,累累叠叠,仿佛要将人湮埋”,因为时间失去了意义指向,甚至让人产生了身体倦怠,“浑身无力,困乏终日”。正如索绪尔说的,“人是追求意义的动物”,意义在时间向度上首先获得确认,时间可以促进人的身体成长、心智成熟,社会也以时间计算劳动成果,历史更是赋予未来以肯定的价值。当时间被中止,意义就岌岌可危。而人在失去意义指向时,往往会遭遇身心双重困境。其二,由时间的阻断,进而对空间认知发生变化。疫情使人们涌入网络空间进行日常交流,网络变得拥挤而喧嚣。但失去现实生活的对照,虚拟空间变得令人乏味。疫情初期,乐曲“沉浸在《战神4》的激战中,化身奎爷带着儿子阿特柔斯一路劈砍厮杀。”但是,厌倦来得比恐惧还快,“他一触碰手机,心里就漫起一层浮沫样的东西。”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通过人类主体(资本家、政客或其他人)的有意识活动产生的,具体地说,空间本质上是“作为人类特性以及人类欲望自然表达的创造自由的原创性工作”。从某种意义上,网络游戏正是文化运营商通过文化消费转移当代青年人的注意力,进而维持日常生活空间的秩序。随着时间的崩塌,空间呈现消缩的状态。乐曲就是这样从游戏空间撤出,回到“孤独、无聊”的个人生活空间,进而渴望与人交往接触。其三是化“被动配合”为“主动参与”的生活姿态。在高度组织化的现代社会里,乐曲这样的年轻人参与社会生活时往往只能被动地接受已有的规则,面对森严的层级关系,表面迎合、内里反叛成为这一代年轻人的主要性格特征。就小说主人公乐曲而言,他表面上是谦逊的咖啡店员工,但内里是煽情的网络写手,还是驰骋四海的网络游戏战将。疫情让乐曲把不同的面相糅合在一起,他既谦逊又有担当,在为住户购买物品中,很快从杂乱中提炼出经验;既强大又柔弱,他竭力为大家服务,也受到大家的喜欢;尤其是与宋老师等人的交往,让他真正体会到人与人之间“寄予”与“被寄予”的感动;既镇静又恐慌,听到女友“疑似感染”,他在电话里大声吆喝,努力安慰;转身他自己发烧躺下,为自己担心的同时,想到更多的却是小区邻居和他亲密接触的人。可以说,疫情让乐曲从内心分裂成长为一个圆满的个体。
小说虽然讲述的是疫情故事,在各种无形的压抑中,更多地领略到的是人性的美好风光。小说塑造了一系列意象,从路边偶遇的“冰珠”,到高楼上“优雅的钢琴声”和“从容的白云”,再到绚烂的“钻石海棠”,就像刻画了一幅疫情时期特殊的心灵画卷,充分体现了人心向善的力量。康德说:“美是通过想象力在对象中发现合目的性而获得的一种快感。”这些自然风物与人物内心世界互相烛照,在“倾听”和“凝视”的过程中,意义自然生成。小说结尾,乐曲在宋老师的鼓励下度过难关,康复痊愈,而宋老师却因为急性心梗骤然离世,既书写了人性的高贵,又道出了人命的脆弱,令人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关于文学何以干预疫情的讨论已经很多,经典的文学作品往往关注事件的中心漩涡以及相关的中心人物,比如《鼠疫》中医生、政府官员、记者等等。《薄冰》从事件的边缘,探讨普通人在疫情中的生命感悟,为疫情文学提供新的角度,这不啻一个独特的贡献。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