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启功》:平生风义兼师友
《仁者启功》是散文家徐可所著的一部关于著名学者启功先生的散文集,书中所辑文章时间跨度较大,最早一篇距今已近三十年。在阅读中,我时时被作家的情感所打动,不仅为何处觅知音的微笑与啼泪,也因书中对某种完美人格的精神渴求,从有限的生命与琐事,瞥见如同灵启般的无限光芒。这本厚重的小书并非一部定论式的启功传,而是以作家的亲身经历,以散点透视的方式,从记忆深处呼唤那个满蕴着深沉情感的仁者形象,犹如一场隔空的心灵对话,充满对启功先生精神世界的探寻与理解,徐可以平实而充满情感温度的语言、知人论世的洞察力以及宏阔的理论视野,勾勒出这位文化大家的思想与人格。我以为,这既是一位忘年的“小友”对他所崇拜的恩师的理解,从更深层的意义而言,这也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程度所能抵达的关切与理解。
在这本书中,我首先看到的是启功先生作为精神上的祖父形象,虽然这部书的主题在于聚焦启功先生高山大河般的品格,以其作为“仁者”的方方面面,彰显一个普通而又伟大的学者典范,但在长达十多年的交往中,作家情感的波光潋影,既在师生之间,又情逾祖孙。当年,作为一个身在异乡、刚刚成家立业的青年,数次出入启功先生寓所,不仅在忘年之交中找到某种“家”的温暖与慰藉,譬如启功先生举着放大镜看作家孩子照片的细节,就像一个慈祥的曾祖父,渴望看到自己的重孙辈,更重要的是,面对启功先生,犹如置身于一个庞大而丰富的精神之海,从而获得内心的沉淀与振拔,并渐渐找到一种人生的秩序感、一种可以亲近的理想人格模型、一种为文从艺行止的参照系,直至这些无形地内化于自我之中。这部书最可称道的是细节,以种种体贴入围的细致摹写,勾勒出启功“精神之父”的形象,他的“坚”与“净”,刚正与忠厚,豁达与幽默……这些品质润物细无声般地让作家从早年的混沌与纷繁中,寻找到自我面向未来所应该拥有的人生法度,因此虽在写启功其人其事,亦在通过“我”之成长,反衬启功先生的人格力量。
正在这种深厚的情感背景下,徐可开始为我们描述一个真实的启功,虽出身皇族,但一岁丧父,中年丧母,晚年丧偶,又在特殊年代饱受磨难,然自强愤发,终成一代文化巨擘。倘若按照寻常叙述,无非为尊者作传,但徐可另辟蹊径,极少用宏大的词汇来叙述宏大事件,而是关注那些交往中不起眼的点滴小事,譬如《想起为钟敬文、启功先生开车》《坚净居趣话》《启功先生“不隐恶”》《琐忆启功先生》等篇,充满了日常的琐碎,却又于日常中折射出世道人心,既有现实的温度,又有历史的余香。而这一切皆建立在情感的深交与对启功先生为人的极其熟稔之上,故能信手拈来,情感与事件互相洇透,予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套用阿城的话来说,就是作者非得要“成熟到能感觉,理会到感觉,写出来的不是感觉,而是理会。感觉到感觉,写出来才会是感觉。”我以为这种感觉,就是怀抱敬意,但不卑微,爱惜先生,但不拘谨,而是径直道出、直抒胸臆,用徐可本人的话说,“真情实感是散文的灵魂与生命”,即便如本书乙辑中的悼念文章,虽然悲伤之情难以自抑,但因突出往日的教诲与心灵的碰撞,令人顿生“理解之同情”;再如丙辑论及启功先生的卓然建树,不仅在书画创作上是划时代的宗师,同时在诗词创作、文物鉴定、语言学、文献学、红学等诸多领域成就斐然,徐可一方面秉持谦恭,条分缕析不同领域的宗师风范,另则也让我们看到这些成就所带来的烦恼与孤独,于世相中清晰地靠近那个原原本本的启功先生。
以赛亚·柏林在《个人印象》中写到哈伊姆·魏茨曼时言其“对教育的尊重,对完整人格的尊重,对每一个领域中扎实成就的尊重”,我以为这句话用来描述《仁者启功》这部书内在的情感线索,也是极为允当的,所谓从善如流,我们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年轻而富有才情的青年徐可,当他迈入人生的中年时,内心依然充满对完美人格的不可遏制的向往,并以此化作简洁有力、稳实从容的笔调,那些“真情的自然流露和汹涌勃发”,漫溢在细微而流动的瞬间,以此,我们也可以看到作为散文家的徐可,对记忆中琐碎往事的裁剪与拼贴以及对情感的控制力,不是毫无节制的拔高,而是从某个特定的事件甚或日常开始(有时差不多以说故事方式),来记录、勾勒启功作为一个“仁者”的形象,此时的“仁者”并非概念式的,而是具体可感,是能够让人触摸到启功先生内在真实的世界。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