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何尝是君子,黄蓉亦非小人心

(一)

在金庸十五部小说中，有不少是相互关联的，如《飞狐外传》与《雪山飞狐》、《书剑恩愁录》，《碧血剑》与《鹿鼎记》，不过大都是上部的人前来串场，故事并无多大关联，而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当属“射雕三部曲”，其中又以《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的继承关系最为明显。这两部小说堪称经典，里面的人物与情节许多人都耳熟能详，对于其中的两对主人公郭靖和黄蓉、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尤为推崇。

大多数人都喜爱《射雕》里的黄蓉，古灵精怪，讨人喜欢，却对《神雕》里的黄蓉颇有微词，说她不近情理，近乎阴沉；把杨过奉为偶像，浪漫、潇洒，为了爱情不怕受全世界指责，对其伴侣小龙女也是称赞有加。而我对任何时候的黄蓉都热爱如一，至于杨过我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二)

《神雕》只的杨过与黄蓉的关系始终不好，虽说杨过是黄蓉的翻版，这个金庸多次在书中暗示，黄蓉自己也再三说出，一样的刁钻古怪、聪明伶俐、痴情任性，黄蓉最初出场是扮成一个褴褛肮脏的小叫花子，杨过本身就与小叫花子无异，他们不同的是身世，黄蓉是黄药师的掌上明珠一直受着宠爱，杨过处处受欺压，这也不能怪别人，又有几个人会对叫花子好。

杨过是一个反叛少年，“没人爱我，没人了解我，世人都欺负我，我一定要反抗到底”，另外他自卑，他是个穷小子，无父无母无依靠，亦无权势撑腰，自觉世人都瞧他不起，使他受屈辱，但其实他比这些人要好一百倍，他们越是要卑*他，他就越看不起他们，自卑往往使人偏激而过分自负，这些都是杨过的弱点根源。

杨过人太聪明，太聪明时就会草木皆兵，没有人可信任，特别是信任聪明的人，聪明人可以看到一百条怀疑的理由，而信任往往不是建立在理性的考虑之上。黄蓉和杨过在桃花岛有过一次真情流露的交流，是黄蓉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对杨过坦白诚恳地说，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不过她很了解，因为自己小时侯也是一般的怪僻。杨过大为感动，在她怀里哭了起来。这就是以爱回报信任的自然反应，可惜信任没有没支持多久，杨过一见到傻姑，逼问出杨康死因，马上认定黄蓉是杀父仇人，而对他的种种好处都是别有用心的。傻姑断续不全的话又怎么信得过，杨过是个聪明人，纵然偏激也必能问得明白，但是由于一早便对聪明的黄蓉不信任，所以一想到她存心作假，便坚信已找到所谓＂答案＂，两个心比比干多一窍的人要相互信任本就是难乎其难，现再加上杨康的阴影，那关系就可象而知了。

(三)

在爱情方面，黄蓉与杨过都处于主动方面，同样也是自私的，江南七怪要郭靖娶华筝，黄蓉将他们骂了一顿，还找机会要他们吃苦头，也曾用刀威胁过“情敌”穆念慈(第二十回)，但黄蓉最终接受了江南七怪，将柯镇恶接到桃花岛生活，还帮他还清了赌债，退一步说，就算穆念慈真的爱上郭靖的话，黄蓉也不会真的下手，她不过是虚张声势，这可从她对华筝的态度看出。＂黄蓉素知老父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他手掌拍出之前，抢着拦在头里。黄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稍缓，黄蓉已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

黄蓉是理智的，她只盼望与郭靖长相厮守，违背道德伦理的事他是不做的。黄蓉与郭靖相爱之深，但他们的胸怀决不仅仅装着儿女私情，他们处处以国家与民族利益为重，少女时的黄蓉或许还有些不足，但她以郭靖作为准范。

黄蓉道：“蒙古兵不来便罢，若是来了，咱们杀得一个是一个，当真危急之际，咱们还有小红马可赖。天下事原也忧不得这许多。”郭靖正色道：“蓉儿，这话就不是了。咱们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又岂能不受岳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咱俩虽人微力薄，却也要尽心竭力，为国御侮。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父母师长教养一场。”黄蓉叹道：“我原知难免有此一日。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两人计议已定，心中反而舒畅，当下回到下处，对酌谈论，想到敌军压境，面临生离死别，比往日更增一层亲密。

在《神雕》中，写到守卫襄阳的紧要关头，已有身孕的黄蓉对郭靖说“靖哥哥，是我的身子重要还是襄阳重要。”他们并不是为对方而生死，但他们两心始终如一，到老仍对对方充满爱的温柔，在才是人间最美最可爱的真情。《倚天屠龙记》写道襄阳城破之日，郭靖黄蓉夫妇双双殉国。我真不忍心看到这话，禁不住心中酸楚。

杨过的爱情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可他那种以自我爱情为中心的做法我是绝对不敢恭维的。杨过中情花之毒时：杨过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中，只觉她身上气息温馨，混和着山谷间花木清气，真是叫人心魂俱醉，难以自已，轻轻的道：“咱们如这般厮守一十八日，只怕已快活得要死了，别再去杀甚么郭靖、黄蓉啦。与其奔波劳碌，撕杀拚命，咱们还是安安静静、快快活活的过十八天的好。”

小龙女抬起头来，突然泪如泉涌，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道：“过儿，你……你……咱们只有十八天，那怎么够啊？”杨过轻轻拍着她肩膀，轻轻的道：“是啊，我也说不够。”小龙女道：“我要你永远这么待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杨过捧起她的脸来，在她淡红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毅然道：“好，说甚么也得去杀了郭靖、黄蓉。”

这多么叫人心寒，此后杨过多次在爱情与社会责任之间徘徊虽然最终社会责任战胜了爱情，但这是侠义行为吗？在是否以卑劣的手段去杀害郭靖以成全他与小龙女的爱情上，一个正直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犹豫的，杨过三番四次的犹豫，真能想象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打算采取的手段，从国家看是为了自己爱情的美满去勾结敌军，从个人观点看，他是利用郭靖对他的信任而下毒手：杨过道：“王爷不须烦恼，小人这便进城去取郭靖性命。”杨过道：“小人在郭靖家中住过数年，又曾为他出力，他对我决无防□之心。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忽必烈道：“适才攻城之时，你站在我身旁，只怕他在城头已然瞧见。”杨过道：“小人已防到此着，攻城之时，与龙姑娘均以大帽遮眉、皮裘围颈，他决计认不出来。”

心想：“我将他刺死之后，再去刺杀黄蓉，谅她一个待产孕妇，济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与姑姑同赴绝情谷取那半枚丹药了。此后我和她隐居古墓，享尽人间清福，管他这天下是大宋的还是蒙古的？”

这是人说的话么？

他如果是一时冲动杀人也还罢了，但杨过是经过考虑的：想到此处，极是得意，忽听得隔邻一个孩子大声啼哭起来，接着有母亲抚慰之声，孩子渐渐止啼入睡。杨过心头一震，猛地记起日前在大路上见，一名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破婴儿肚皮，高举半空为戏，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惨叫，心想：“我此刻刺杀郭靖，原是举手之事。但他一死，襄阳难守，这城中成千成万婴儿，岂非尽被蒙古兵卒残杀为乐？我为了报一己之仇，却害了无数百姓姓命，岂非大大不该？”

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阳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当下举起匕首，劲力透于右臂，将匕首尖对准了郭靖胸。

他暂时收起了刺进郭靖胸口的刀子，并表不是因为怜悯，而但是因为＂自己少年时郭靖的种种爱护之情，猛地全涌上心来：桃花岛上他如何亲切相待，如何千里迢迢的送自己赴终南山学艺，如何要将独生女儿许配于己＂次日千军万马之中，他又多次要对郭靖下手，最后悬崖勒马，我不知道是说郭靖运气，还是杨过运气。

这时我又想到他的伴侣也是一般无道义：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么，便说甚么，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儿，至于他父仇甚么的，全不于在心上。”

这就是说，杨过要杀人，她就帮他杀人，要是为救杨过要杀了某人，她就杀了这人，除此之外，她全不放在心上，只要她的过儿活命，就算成千上万襄阳百姓被蒙古兵杀戮光了，她也心安理得。这位龙小姐到底是仙女呢还是罗刹？

不好意思，跑题了。

(四)

有人反驳，杨过曾多次救郭靖一家性命，而黄蓉却常以“小人之心”度杨过之腹，这点看似有理，但若仔细审遍全文，杨过有几次是主动的，义无返顾地去实施呢？只不过好事总让他碰到罢了。黄蓉是一个理智型的人物，他习惯了计算别人的当然反应，对杨过也是同样态度，她认为，杨康死与她软胄甲上的毒，杨过对她夫妇必充满敌意，他性格又古怪，说不定会以阴毒的方式报复。我看杨过也多有此意，黄蓉教杨过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典对人的思想作用是极大的，杨过没有不受益的理由。她对杨过积极防范倒不是她对杨过没有感情，而是理智的判断，而黄蓉为救杨过所做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为了换取情花的解药，她毅然前往绝情谷，并说服裘千尺打她三枚枣核钉，若然她不闪不避接了，裘千尺便把解药给他。这枣核十分厉害，黄蓉虽是策定计谋，但仍须冒生命危险进行，一灯大师称她大智大勇，她当之无愧。

还有一次，她潜下绝情谷底的寒潭去找杨过，虽说黄蓉水性好，但她已年过五十，况潭底有什么凶险谁也不知，她再三尽力潜到可潜的最深处，以至上来时头发也结了薄冰。黄蓉如此舍命救杨过又有几个读者注意了感动了，凭着个人喜好对中年黄蓉乱批一通，合理吗？

杨过是个完全感情用事的人，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完全要看他刹时感受，他认为别人轻视他便马上要报复，至于别人有没有恶意，报复过不过分，他完全不考虑。

某人对他不好，轻视他，他马上认为这是坏人，憎恨这个人，若有人出头庇护他，这个人马上就是好人，他便视为知己。

郭芙说他手脏，他便“对他一家都生了厌恶之心”，这时欧阳锋在疯癫之中把他当做了儿子，他便大受感动，认欧阳锋做义父，他的对孙婆婆、小龙女的感情也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的，在全真派受人欺负，把全真教全部人等恨之入骨，逃跑出来得到孙婆婆、小龙女收容，他对她便全身心的爱护，杨过不过是个不分是非善恶而重敌友恩执的人。

说实话，十六年后的杨过倒是可爱了不少，成了神雕大侠，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毕竟年纪大了，成熟了一些，自私的性格也收敛多了，没有小龙女在身边，与自己“作对”的人也少了，也犯不着去“抗争”，倒可以冷静、沉稳了。

(五)

这倒不是说杨过什么坏话，只是想到他们的性格，对杨过、小龙女的幸福爱情又有了怀疑。

黄蓉与郭靖的爱情是至纯至真的，黄蓉以为郭靖死后：洪七公微笑道：“你真是聪明。若是……”他本想说郭靖必然不懂，但心中一酸，住口不语了。黄蓉听他只说了半句，又见到他脸上神色，便料到他心中念头，胸口一阵剧烈悲恸，若在平时，已然放声大哭，但此刻洪七公要凭自己照料，反而自己成了大人而师父犹似小儿一般，全副重担都已放在自己肩头，只得强自忍住，转过了头，泪水却已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一个亲爱的人死了，我们不是每天什么都不做去哀悼他，生活还是要继续，就想《泰坦尼克号》里杰克要露丝答应他要好好活下去一样，只是：她来往回游找寻郭靖，在四周打了十多个圈，郭靖固然不见踪影，……再游一阵，她已是筋疲力尽，但仍不死心，在大海中乱游乱闯，只盼天可怜见，竟能撞到郭靖，但四下里唯见白浪连山，绝无人影，又游了大半个时辰，实在支持不住了，……黄蓉心力交瘁，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慢慢回复知觉，但觉身子虚浮，似在云端上下飘荡，耳畔风卷浪涛，澎湃作响。……郭靖是再也找不到的了，她心中一阵伤痛，又晕了过去。……又过了一顿饭时分，黄蓉重又醒转，心想靖哥哥既已葬身海底，自己活着有何意味。

这是多么真切的感情。

郭黄二人在明霞岛上玩耍，后来黄蓉替他梳理乱发，她(黄蓉)本想说“那时我和你结成了夫妻”，但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转口问道：“靖哥哥，怎样才会生孩子，你知道么？”郭靖道：“我知道。”黄蓉道：“你倒说说看。”郭靖道：“人家结成夫妻，那就生孩子。”黄蓉道：“这个我也知道。为甚么结了夫妻就生孩子？”郭靖道：“那我可不知道啦，蓉儿，你说给我听。”黄蓉道：“我也说不上。我问过爹爹，他说孩子是从臂窝里钻出来的。这又是多么的天真无邪。

还有一处：黄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哼，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儿，但见她神色凄苦，却又显然是缠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黄蓉与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然时隔十五年，每日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根深种，爱之入骨，心想这正是她父母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黄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他唱些甚么？”朱聪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甚么苦恼？”朱聪摇头不答。黄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黄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父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黄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的头儿，啰唆得紧，也没有甚么好玩。”黄蓉道：“我答允了师父做的。”黄药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黄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父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黄药师道：“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黄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黄药师道：“傻丫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黄蓉泫然道：“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黄药师道：“那你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黄蓉道：“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欢喜。”说这话时，神情已是凄惋欲绝。父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性怪僻，却也不由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黄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称号叫作“东邪”。黄蓉自幼受父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操节烈的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不免挢舌难下，可是他父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

相比之下，杨过的那段爱情就要打问号了。

杨过是一个多情的人，热情如火、活泼激烈，而小龙女是一个无情无欲的人，宁静冲虚、恬淡幽闲，如此结合，怎能长久。杨过和小龙女的人生理想与其喜爱的生活方式极端矛盾，他们实质上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此刻她和一灯对答，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自己反而成了外人，这情境自与小龙女相爱以来从所未有，不由大感迷惘。”代表什么呢？他们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一次偶然，一种命运的捉弄，而他们相爱更恐怕是一场误会，一场不自觉的自我欺骗。

在古墓之中，两人只觉得互相关怀是师父与弟子间应有之义，既然古墓只有他们两人，如果他们不体惜对方那么又去体惜说呢？有意味的是，小龙女第一次离开杨过是因为杨过根本不懂爱情。

小龙女正色道：“你怎么仍是叫我姑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么？”她见杨过不答，心中焦急起来，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甚么人？”杨过诚诚恳恳的道：“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听你的话。”小龙女大声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

杨过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突然被她问到，不由得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喃喃的道：“不，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是我姑姑。”

杨过对他师父小龙女其实只有敬爱之心，却没有**之情；有亲近和依恋的关系却没有热烈的爱情冲动，此时他还是一个孩子，不懂男女之爱有别于师徒之爱，之后在寻找小龙女的过程中才对此有所了解，同时也以为自己爱小龙女。此后还有三次重要或长久的分离，都是小龙女主动离开，而杨过又有去寻找她的理由。比如第一次就是要找到小龙女，弄清他是怎样得罪了她，第二次，知道了小龙女是迫于“礼教大防”而离去，激发了杨过的反抗命运的热情(这正是杨过一贯的性格)。杨过的逆反心理是极大的，为了“反抗”，他会不顾一切不记生死。他和小龙女的关系遭到别人非议时，黄蓉好意相劝，因为宋朝是礼教极严的朝代，作为关爱下辈的长辈，自然会去劝导，而杨过呢“这个规矩，杨过并不像小龙女那般一无所知，但他就是不服气，为甚么只因为姑姑教过他武功，便不能做他妻子？为甚么他与姑姑绝无苟且，却连郭伯伯也不肯信？想到此处，胸头怒气涌将上来。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烈之人，此时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甚么也不理会了，大声说道：”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姑姑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她做我妻子。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她做妻子。’"

这一段充分表明了他的性格，但并没有他对小龙女的爱的本身，在这样一个激动的时刻，你就是让杨过为了反抗命运娶任何人为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干的。

第三次知道小龙女对他误解而离去，使他加倍歉疚，第四次是为了一句诺言。其实在这一爱情的追逐中，杨过始终是以热烈的追求者而存在的，而这恰恰合乎杨过的性格，这种大苦大热的曲折追寻，正合乎杨过的口味，而追求本身已经比追求的对象更为重要，追求和期待虽然不无痛苦，但也是一种热烈而美好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在这一过程中，始终都充满最美好的期待和幻想，幻想中的情侣、期待中的恋人总比真实的人好得很多。

有一点要注意，这些分离虽然各有外部原因造成，然而都是小龙女主动离去的，虽然说她有足够的“爱”的理由，可你怎能不说这是她本能的逃避呢？无论是理智的回避或是本能的逃避，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分离和悬念，而这种分离与回避又正好是激发杨过的强烈的情感及其爱的幻觉的最好动力。分离造成的是美感及其审美心理的距离，一次一次的分离之后悬念总会得到自觉或不自觉的放大。夸张或放大，强烈的爱的期待美化了爱的对象，热情的爱的追求掩盖了对爱的对象及爱本身的无知，这才是杨过与小龙女的真正的悲剧。

16年后，这对情人重新聚首，恍若隔世，经过数十年的曲折与分离，这一对有情人大概能不再分离地过几天平安的日子了，遗憾的是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射雕三部曲”最后一部《倚天屠龙记》也跳开了他们的故事。这是作者为我们保留了最美好、最强烈的印象，因为他们生活在一起，无法调和的性格冲突才会真正拉开序幕，这才是悲剧的开始。

我们不妨引用台湾学者曾旭昭的话：“现在我们要谈到像杨过、小龙女这样的结合，中间含有怎样的困难与缺憾呢？我们前文已提到这种冲虚的理想不是人生究极圆满的，这刚猛的生命也不是冲虚和清畅的生命，因此在本质上这种结合就是暂时的。小龙女之下凡是暂时应迹，杨过之要求平息其生命的冲动也只是一种心灵受伤时的暂时要求，到末了，小龙女还是要回归空境，杨过也还是要再涉人间的。所以他们的相遇最好就是如浮云之聚散，缘尽了，彼此挥挥手各奔前程，则小龙女不失其应迹渡化，杨过也如其暂时小憩。而一定要归宿于此，而谋长久的结合，则不但处境磨难多多，内在的遗憾也是极深沉的，而杨过因种种外缘毕竟决定归宿于小龙女了，于是这份感情便显出悲剧性质来。这悲剧从杨过这边来说，便是他原可以凭借自己冲至道德理境，如今限与清虚的格局不能出头了，而从小龙女那边来说，则是她对杨过的许多言行表现有根本的不解，遂显出二人的结合有着隐隐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