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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黑白<白之篇章>》

发布时间:2021-01-11 来源于:网络 作者: 聂斌 点击数:

  作为一个不懂围棋的人,谈一部围棋小说十分心虚,但读过前后两部《黑白》,见其丰盈厚重远远超出“围棋小说”这四字所指涉的范围,便尝试着就我眼中的《黑白》进行一番个人化的思考。

  《黑白》及其续篇《黑白(白之篇章)》以线性叙事刻画了四代棋人:陶羊子、彭行、柳倩倩(杨莲)、小君。初看,我有一丝疑惑。作者对这五个人物 的刻画在篇幅上呈明显递减态势,这四代人物形象的丰满程度也一代不如一代。陶羊子无疑是作者在这两部小说中塑造的最为成功的一个,他与围棋不分你我的一生 得到了全方位的展现;彭行这一形象也是颇为完整的,但待他历经坎坷终于借围棋得以安身立命时,他与棋的神交便停止了,他作为小说中的一份子仿佛走向了终 结;而在相对平静而安逸的环境中成长、从小接受专业围棋训练的柳倩倩和杨莲似乎更是少了那一丝对围棋的切肤之悟,而仅仅是“与情感相连”,在复杂的感情纠 葛中呈现围棋在她们生命中占有的分量;及至小君,则更是有着末代子孙的孱弱、颓废气息,他那古怪的生理习惯、透着邪气的乱战路数和赤裸裸的“效益美”论调 使他如同一个“棋妖”,在末日的狂欢中释放令人惊愕的天分,令人想起《布登勃洛克一家》中脆弱、伤感、无力扭转家族没落的第四代人小汉斯,或是《百年孤 独》里那个由姑侄乱伦而生的长着猪尾巴的婴儿。那么,《黑白(白之篇章)》的主人公到底是谁?该如何看待之后人物被越写越薄的文本现象?

  就这部小说而言,说作者的人物刻画不到位无疑武断了。窃以为,围棋便是《黑白》及《黑白(白之篇章)》的主人公,四代棋手的命运展现与他们身后的时代风云变幻均辅助于围棋的命运这一中心。

  从陶羊子到小君,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围棋随时代由胜而衰、由文化到技术的过程。于陶羊子,围棋已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的另一个自我,他的生活方 式、内心状态无不与围棋精神紧密联系。适逢战乱,国破家亡,围棋充分地介入陶羊子的命运,使他向死而生,终得平安,陶羊子由此也在棋艺上进入天人合一之 境,他的枰间行走更是有着代天立言之意。待战争结束,民族危机、国家兴亡的声音渐渐淹没,热血沸腾与恣意情仇的年代已然逝去,宏大的民族叙事由个人化的意 趣替代,生活让位给了平凡、庸碌、琐碎,围棋也从富于拯救色彩的文化形态转变为爱好、娱乐、职业,从大声疾呼逐渐变成轻描淡写。于彭行,是围棋将他从无望 的知青生活中带出,也是围棋将他置于伤人后逃亡的险境,最后还是围棋令他结束饥寒交迫的困顿,获得重新安顿自己的机会。尽管他的命运也与围棋纠缠不休,不 仅在流亡路上尝尽艰辛,将自己逼进生与死的抉择,而且在“文革”乱象间看似懵懂却又仿佛顺应天意一般确立了自己的围棋人生,平心而论,他对于围棋的体悟所 进入的生命层面同样令人难以忽略,但相较于其师陶羊子达到的文化层面,他与围棋的相互作用已经有了明显的弱化。于柳倩倩和杨莲,围棋介入生命的程度进一步 降低。作为职业棋手,她们必须全力应付各种棋赛,必须考虑段位、名次,掌握比赛技巧,战胜对手。这一明确的目的性和强烈的功利性已然消解了围棋于性情、于 人生的人文意义,使围棋开始日益技术化,日益陌生化。但作为秦如梅与彭行的弟子,她们还是浸染了微弱的古风,在残存的温情传统与气势汹汹的商业大潮的作用 下成长,进入的是进一步私人化的情感层面。学习围棋无疑在两位女孩的生命中打下深深的烙印,使她们具备了独特的气质,使她们的情感之路别具一格。在她们身 上,围棋尚可与情感纠缠,于小君,围棋就彻底是身外之物了,他所达到的便是最低一等的利益层面。尽管小君的围棋天分不容否定,他特殊的生理习惯与性格特点 也使他的人生之路注定与旁人不同,但在他身上,棋道与人格显得毫无关联,甚至相互背离,他如同一个稻草人,空洞,没有灵魂。在他整个围棋生涯中,钱是一切 的起点和终点,钱是他的忧愁也是希望所在。赢棋带来的金钱、名气、地位使他的人生充满喧闹,唯独不见那至高的围棋精神,由陶羊子开启的四代人的围棋旅行就 此步入终点。

  如此说来,这一段清晰的围棋命运之旅中,围棋是惟一的主角,众多的人物只是呈现其命运走向的载体,这样便可以合理解释部分人物何以呈“碎片” 状。拿秦如梅来说,她的数次从天而降、神秘的家庭、颇为突然的死亡,都令我们初读《黑白(白之篇章)》时产生不解,我们在为她离开人世心痛之余,也觉得这 个人物的面目不甚清晰。事实上,她便如《黑白》中的梅若云,她们至纯至洁,本不属于人世间,她们代表着一个至高的理想,是陶羊子、彭行诸人终生奉于心底、 映照自我的镜子,是以美丽照耀陶、彭并让他们意识到人生缺憾从而脱胎换骨、步入更高境界的倩影,她们与围棋紧密联系,而绝不只是爱情幻灭的影子。还有柳倩 倩,她事业有成,爱情无果,我们只是模糊地看到她忙碌在“方圆棋校”任上,最后的结局无从得知;至于小君,我们只能记住他成为一代棋王后空洞的喜悦,而无 法看清他的人生前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因围棋由胜而衰,与人情、修为渐行渐远而发生的必然结果,因此理所当然。

  正如作者所说:“《黑白》第二部写的是当代生活,便用了现代手法。”文中多处印象式的形象塑造、人物内心与外部环境相互呼应的场景刻画、意识流 式的心理描写均作用于这种“现代手法”,加之作者平稳、沉静、功力深厚的语言,整个文本典雅、和谐、发万物于无声,读来便有丰厚之感浸入心底。整部小说除 了艺术上给予我们美好的阅读体验,作者于文本中所作的思考也颇值得玩味。

  在《黑白》中,我们可以无限感叹陶羊子所达到的内圣外王、甚至天人合一之境,到了《黑白(白之篇章)》,就不得不开始思考传统文化的出路问题。 作者的态度显然是悲观的,这从故事越写越薄、围棋精神越来越淡便可看出,但这种悲观之中又含有殷切的希望。结尾处,四代棋人共聚,陶羊子持白以半目胜小君 所持黑棋,似乎代表着传统的胜利,但这优势实在微弱;棋局上,万千往事汇集陶羊子心头,历史与现实相交织,梅若云、烂柯山一一浮过心头,他感慨时代翻天覆 地的变化,依旧以清明之境圆寂,却仿佛也带走了他所维系的围棋精神,仿佛苟延残喘的传统气脉至此终于断裂。这的确是矛盾的,这矛盾也是因时代的矛盾而来。 结合两部《黑白》来看,作者对于陶羊子这一人物无疑十分认可,在他身上,道家精神所崇尚的“无为”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每一次人生轨迹的变化皆是顺应时势 而来,无论于好于坏,他仿佛始终无欲无求,只是接受现状,任由围棋牵引着步入新的阶段,因而他一次又一次否极泰来,绝处逢生,内心平和、明澈之至,种种逆 境均无法动摇,这种“无为”的处世态度在其弟子彭行处也得到了体现。那么,过度解读一番,这是否表示作者意图以道家精神作为今人的出路?

  然而非黑即白的回答又有什么意义,只是在这一番围棋的命运沉浮之中,我们得以窥见智慧与性灵,得以探寻人生的种种所得与不得,得以照见过去与未来,足矣。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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