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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绝的燃烧与安静的行走——陈应松印象记

发布时间:2020-11-24 来源于:北京文学 作者: 张艳梅 点击数:

  四月芳菲,亦如倒影,亦如梦境。一个人,要认识多久,才可以说懂得,一条路,要走多远,才可以抵达生命的彼岸?那些怒放的鲜花与枯瑟的野草,是孤独的季节之旅,还是生死轮回的不离不弃?这个世界,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领悟每一粒沙与上帝之心的距离,每天醒来,人世依旧扰攘不曾沧海桑田,多少写作者提笔写下愤怒的诗句,又有多少人把书斋想象为静默的城池?

  活着,在这个污泥浊水的时代,更像一次生命的冒险。常听陈应松说起,神农架的山水草木拯救了他。我也曾比较他与祥夫,一个似崇山峻岭起伏连绵,一个若清溪温润静水流深。一直喜欢帕斯那首《朦胧中所见的生活》:在人生的黑夜里,粼粼的白骨便是闪电。世界,你一片昏暗,而生活本身就是闪电。读陈应松的文字,仿佛穿越漫长的灰暗隧道,压抑里有着火山一样的温度,那么孤绝的燃烧,亮烈而又恒久。他不曾原谅所有的罪恶,那颗独自忧伤的心,又渴望抚慰所有受伤的弱者。

  偶尔,看到他贴在博客上的照片,常感慨于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尘世凉薄,这份灿烂给走在危栏上的生者以回眸的信赖;也曾感慨于他眼神的清澈倔强,所有昏睡时代的清醒者,目睹身边的铜墙铁壁,无不如临深渊。历史,还有生活,人心,还有大自然,有多少隐秘的未知之境,写下来,需要勇气,写下去,需要更多的勇气。好多镜头里,陈应松举两手向天,背后或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他的内心,藏着怎样跃动的激情,那些深渊中的焦虑,与蔚蓝深邃的天空,构成了两种对立的色调,就如万籁无声的照片,却听得到一种略带压抑的呼喊。

  为陈应松命名,并不容易。他是大自然的赤子,亦是大地的守护神;是理性的思想者,也是特立独行的诗人。有时候,他淘气得像孩童,在原野上追风逐蝶;有时候,他沧桑得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一片碎瓦,一块旧瓷,一个树桩,一株野草,他都满怀好奇反复触摸,追问,静坐,谛听,那些历史年轮中的细微呼吸,那些生命旅程的屐痕处处,如同奇妙的华彩乐章,他沉醉其中流连忘返。海明威说,这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而奋斗。陈应松,游荡在城市边缘,行走在乡村深处。诗意栖居,对于久居都市的人们,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陈应松踏着梭罗的脚步,跟随荷尔德林的诗句,观察大地上那些微小的事物,探究世界内心的秘密,以孩子一样的纯真,注视着季节流转,收藏了万籁之音。他对植物有特殊的感情,曾经发给我所有常见野草的图片和文字说明,我自幼喜欢踏山涉水,那些记忆中的绿野仙踪,铺展成喧哗都市的璀璨夜空,每每读他的文字,都会情不自禁惊叹于那卓异的才情。陈应松有着山川之心。抑或水墨之心。在他笔下,山河奇伟,泥土绵厚。苍茫壮阔的文字里,不仅有神农架惊心动魄的故事,峭崛瑰伟的自然景物,还有惊涛拍岸的生命体验,土地叹息,长河奔流,他那自由而从容的灵魂,在大地上安静漫游。

  罗伯特·卡帕把相机作为揭露战争的武器,他说:照相机本身并不能阻止战争,但照相机拍出的照片可以揭露战争,阻止战争。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炮火不够近。陈应松的文字,不曾有自我爱怜的低吟浅唱。作为日益堕落的现实社会的敌人,他从未妥协,他是“皇帝新装”中说出真相的那个孩子,也是唯一跑出来报信的那个人。乡土中国在他笔下被重新书写,道貌岸然的时代,祛除了一切伪装。愤怒之声打碎虚伪的平静,生死之恶皆无处遁形。他的快乐简单热切,忧伤却很少有人懂得。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有时过于严肃甚至严苛,执拗里又有着常人不解的热忱和宽厚。在他身上,快乐和忧伤,冷与热,就那么彼此对照。如同帕慕克所说的天真的与感伤的小说家,浪漫情怀与现实关怀,对于陈应松来说,都是通往理想主义的道路,只不过,一边是心灵的瀑布浪花飞溅,一边是生活的山路崎岖艰险。那些汹涌而至的悲伤,常常让他满眼泪水。而直面卑劣的时代假面,他从未退却。作为当代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他的哲人式忧患,知识分子的冷峻观察,社会学者的深刻剖析,诗人的自由激越,都令我心生敬意。长路漫漫,他为爱而写,为艰难时世奔走呼喊。

  有时候忍不住要问,当我们谈论文学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陈应松是勃洛克式的时代抓火者,是里尔克式的自然流浪者,他的文学世界,丰富,奇异,决绝,有着独特的风格和坚硬的风骨。无论是神农架系列,还是荆州系列,那些锐利的文字,精确地刺中时代的心脏。和张炜一样,他们在文学世界里登上了精神的高原,无论是给大自然一副精彩的水墨,还是给这个时代一记响亮的耳光,都充满了激动人心的艺术魅力。站在如锦如绣的春天画幕里,他拥抱土地的万物生机,背负沉郁悲凉的人世悲欢,他犹如创世者小心翼翼。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不宽容里,总是藏着爱意,他的痛苦里,纠结着锋芒凛冽和温柔虔敬。纯粹的事物,太多人避之不及,他不愿被平庸湮没。时代的溺水者太多,他宁愿逆着潮水,寻找人生的彼岸。沉郁,悲痛,伤感,在荒诞、绝望、黑色调的叙事里,写出了时代带给个人的恐慌。岁月的灰烬落在我们脸上,文学中充满趾高气扬的空虚,他不肯原谅他们的怠惰。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想写陈应松,也曾给别的作家写过印象记,也有作家给我写过。每个人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自己又曾经在别人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记,想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答案。这篇短文,不知陈应松看过,是会颔首认同,还是默默摇头?

  (此文是张艳梅教授为陈应松《北京文学》第6期发表的中篇小说《跳桥记》写的专文)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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