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
“妓女”是一个极其暧昧的词语,或许正是因为承载了过多的意涵(社会身份——社会底层群落;职业身份——另类职业群体;道德身份——道德堕落群体……)这其中包括历史文化的,政治权力生活的,社会经济因素的等等,所以这一符号艺术层面的隐喻化叙事远比它社会性和学科性话语来得更具活力,更有启示的功能。
小说《我是真的热爱你》与其说是一部描写另类女性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品,不如说是讲述了一个自我灵魂的拯救行动过程。冷红和冷紫是血肉相连的孪生姊妹,父亲突然去世之后,为了母亲的病体和妹妹的学业,冷红毅然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去城里打工。几经波折之后,她碰到了极富手腕的“妈妈桑”方捷,在金钱诱惑和内在弱点的双重撞击下,她落入风尘,成为“小姐”。冷紫得知真相后,深感羞辱,在母亲去世之后也来到冷红身边,企图拯救冷红,却鬼使神差地步冷红后尘,和冷红一起被方捷打造成一个“行业品牌”……她们是公众舆论的另类,在非正常的生活状态里,相互抵触相互抗争又相互眷恋,相互纠缠相互扭曲又相互抉择,她们在混沌而深切的亲情中沉浮,在朴实纯真的爱情中进退……
这是一部现实题材的小说,却也蕴涵着浓重的浪漫主义色彩。作品以两个女孩的一段黑暗历史为契机,以清新优美而又缜密细腻的笔调,揭露了人们精神生活的流行病症,展示了心灵质量行进的艰难,对深埋在社会生活每个角落,甚至每个人心中的“小姐”意识, 给予了尖锐的凸现,并且对传统道德标准的虚弱和滞缓发出了敏感的质疑和真诚的批判。
从根本上说,“妓女”是这样一种人:把身体出卖给金钱,把灵魂出卖给魔鬼。正如小说里冷红那孤注一掷、歇斯底里的灵魂尖叫:“与其这么逼我去重做回那个流血的天使,不如就让我做一个健康的魔鬼”。出卖身体仅仅算是卖淫,而一个女人彻彻底底的堕落就意味着灵魂的出卖。否则,身体和灵魂的两歧只会让灵魂在沉沦的身体面前茫然无措,痛苦不堪。漂浮在半空的灵魂极易在夜梦里惊醒,在出卖过的身体上哭泣。当冷紫在完成了一次令她呕吐的交易后痛苦地责问自己“还是不是个人”的时候,冷红试图用一种诗化的语言抚平冷紫道德上撕裂的痛伤:“穷和富中间隔着一条河,有人天生就在河这边,有人天生就在河那边。……我们拽的是我们用自己的身体制作的一条滑索。这条滑索对我们来说,是现在唯一的一条捷径”。但是,只要灵魂一天不买魔鬼的账,这种灵魂的咬啮就一天不会停歇。
既有的价值理性规定了凡是卖淫皆堕落,然而小说态度鲜明地声诉:在抛开私利的洁白的爱情和亲情面前,由于卖淫而导致的身心麻木才是堕落。灵魂的彻底出卖才有可能让身体丢弃罪恶的道德负重感,才有可能使“出卖”的道德撕裂痛感减轻。作者乔叶说:“我惊奇地发现她们(妓女)看待自己生活的态度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水深火热,除了回忆起刚进入这行时的情形他们会有些暗淡和难过外,其余的时刻他们都是平静的,认命的,甚至是满足的。他们很快便由无奈变成了主动,由被迫变成了自觉,并且几乎有能力形成一种完整的为人处世规则和一套独立的道德评价系统,为自己寻求着最佳的心理平衡点。”这种个人化的价值观转换事实上是现代社会道德生活的普遍现象,它并不仅仅存在于冷红似的道德实践中,这恰恰是小说所要触及的深度所指:“她们内在的弱点和劣性似乎不应当成为被咒入地狱的理由,因为这并非她们独有。在物质世界的洪流中,有无数面貌纷纭但实质相近的‘小姐意识’隐藏在我们安宁富足的生活背面。……需要拯救的,决不仅仅是这些‘小姐’们,‘小姐’不过是因为与刺激敏感的性领域有关,从而常常被人托出平面的魔鬼的狂欢聚居地和集中呈现体而已。”如此看来,冷红与冷紫的生存裂伤,是一个具有高度统摄力的道德语义符号。
小说的灵魂拯救显然是一个相当浪漫化的理想虚设,但是,面对实际生活的道德散沙,“拯救”行动不正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永远的、本质性的生存行为吗。每一个人的神魂孤独和生存荒芜不都渴望着一个温润的寓所吗,正如小说里的那一句——“这海水没有一点波澜,仿佛盛着它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容器。”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