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毕飞宇小说《青衣》
我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读完了毕飞宇的小说《青衣》,很精致的一篇小说,没有故弄玄虚的京剧描写,反而抛开《奔月》的剧本,刻画了一个实实在在女人,一个为艺术而生,又为艺术而死的女人。
在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里,时间仿佛凝固在我的气息中,我用贪婪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咀嚼着《青衣》里的每一个字。不得不说,毕飞宇的这篇小说和他的《平原》和《玉米》有很大的差别,不论在语言上,还是在风格上,都有了一个较大的突破和跨度。
《青衣》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缕柔软的丝线,带着淡淡的忧伤和精致的亮度,编织成一条美轮美奂的丝巾,而女主角筱燕秋就是这条丝巾的主人,她用二十年的青春岁月编织出一条色彩艳丽却伤痕累累的丝巾。
筱燕秋用自己的人生演绎出一个鲜活的嫦娥,她用自己对艺术的执着来阐释着青衣的角色。可是,一个沉迷于艺术无法自拔的女人,一个陶醉于《奔月》失去自我的女人,在残酷的现实社会生活中,不得不走上一条绝望的,忧伤的,自我毁灭的道路。
筱燕秋对青衣的执着,就是对美的执着,这份执着,在她的骨子里被掩埋了二十多年,一旦某天遇到风吹草动,便不由自主地苏醒和复活,就像被封存了几百年的干尸一样,一旦遇到了新鲜的血液,便瞬间赋予了骨骼强大的生命力。
二十年前,筱燕秋因为不甘于自己的角色被别人所夺,一种癫狂的、病态的的嫉妒让她毁掉了自己美好的前程。当她脱掉了嫦娥的戏装,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行走在世俗的生活里,她体内汩汩流淌的血液像被冻结了一样,再也散发不出一丝一毫的热气。于是,这个痴迷于美的女人,在现实生活里彻底地丢失了自己的灵魂,她不甘于自己生活在一种没有艺术,没有美的世界里。面对京剧的衰退,面对角色的封存,她选择了听天由命和顺其自然,然而这种顺从在她的骨子里却渐渐地演变为一种逆反,一种排斥,一种斗争。
二十年的沉沦和颓唐,当她再一次听到自己可以复出演绎嫦娥的时候,埋葬在她骨骼里的那些琐碎的欲望瞬间凝结成一股澎湃的血液,她无法抑制自己从心灵深处奔放出来的喜悦,开始了自己的新生和复活之路。然而,她不知道,时间是最残忍的刽子手,二十个春夏秋冬带走的不只是岁月的变迁,还有筱燕秋的风姿卓绝。她不甘心自己心中美若天仙的嫦娥变成自己此刻的模样,她不甘心在镜子里亲眼目睹自己的苍老和丑陋。是的,她不甘心,对于一个为了青衣,为了追寻“美”而活着的女人来说,再没有任何事情比“枯萎”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于是,她便开始以一种复仇的疯狂针对着自己的身体进行地毯式的轰炸,一边轰炸一边监控。
然而,时间并不因为筱燕秋拒绝衰老而停止了运行的脚步,生活也不因为筱燕秋热衷于艺术而别开生面。就在她减肥失败的同时,她不幸地发现自己意外地怀孕了。这一株悄悄盛开的花蕾给筱燕秋带来了极大的愤怒,她甚至因此而开始仇恨自己的丈夫。她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对她来说,委曲求全地把嫦娥的角色让给了春来,比麻木不仁地陪“烟厂“的老板睡觉更加痛苦和无奈。身体对她而言,不过是灵魂依附的载体,而灵魂才是她存活的真正主人,没有对青衣的热爱,没有对美的追求,她宁愿在二十年前选择死掉。
筱燕秋用残忍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身体和身体里刚刚萌发出来的生命。为了再一次站在璀璨的灯光下,为了再一次将自己融化成美的化身,她不顾那些顺着裤管往下流淌的鲜血,一次又一次登上了梦想的舞台,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沉浸在一种癫狂的、虚幻的、恍惚的梦境中,随着风雪,旁若无人地舞动起来。
她说:“她就是嫦娥。”(筱燕秋没有开口,她现在谁也不是。她现在只是自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另一个女人。是嫦娥)
也许,她自己也知道,这种用生命来成全的美丽,是一种蚀骨的疼痛。
没有执迷不悟地爱,哪来执迷不悟地追逐?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