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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谋杀的尊严——杨少衡短篇小说《新石器人类》读感

发布时间:2019-06-30 来源于:陈弘 作者: 陈弘 点击数:

  杨少衡老师在短篇小说《新石器人类》讲了一个人们司空见惯的“反腐”故事:一味钻研业务、被朋友戏称为“新石器人类”的县文管办主任刘成立居然真的发现了一个新石器时代遗址,为该县做出了重要贡献。县委书记吴长河在视察文管办时当众跟刘成立开了个玩笑,要“重重地处分”他:免掉文管办主任,让他去“接孙子”。这玩笑明眼人一听就明白,外号“孙子”的文化局孙副局长刚退位,空缺正虚位以待。书记的“玩笑”可谓“君无戏言”,一时人们对刘成立的祝贺声鹊起,甚至开始称他为“刘副”。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总没见刘成立“接孙子”,议论又汹涌淹没了他。本无意官场的刘成立坐不住了,觉得自己的面子受损,因此在好心人的指点下,给书记送了4万元,马上走马上任。不久后,吴长河荣升副市长;又不久,副市长因受贿“进去”了,供出的行贿者名单中刘成立占有一席。真相曝光舆论哗然。刘成立虽受了个处分却官职未损,但他整日陷入深深的懊悔和失去面子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很快地,被发现患上肝癌晚期,很快地,郁郁而终。

  假如像笔者如上表述,或许《新石器人类》也就是一篇颇好看的短篇小说。然而,杨少衡老师想告诉我们的并非这么简单的一个世相,他向我们抛出的是贯穿于通篇那个沉重的“尊严”!作者在呐喊,尊严也在呐喊,构成了这部小说震撼心灵的强烈效果。我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栗,一根原本应该十分清晰、而却似乎已被淡漠了的意识神经被强烈震撼了!

  让我们循着杨少衡老师的笔尖,探寻刘成立从维护尊严到失去尊严复杂的心路历程吧。

  这位被人们视为“有如远古新石器时代的人物穿越时空落到了我们身边”的考古专业毕业生,由于意外的发现,成了名人;又因为吴长河的“重重处分”,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头奖”,虽然“他嘴称妄自认领有失尊严”,但他“心里显然是有想法的。‘接孙子’于他无疑极具吸引力”,“即便是他这样一个古时候的人自己也有些把握不住”了。

  从人们对刘成立的固始认识,可以相信刘成立的原始尊严观应该是犹如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如今,这一潭死水被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溅起一阵涟漪,促使刘成立对“尊严”的认知有了质的升华:“只要不是妄自认领而是实至名归,岂不无限风光,大有尊严?”

  当刘成立心安理得静待的“处分”总没下文,广泛的传播越来越像是笑话,“刘副”的笑称已经像是调侃,刘成立坐不住了。他觉得“这个样子真是有失尊严”。此时刘成立所要的尊严已经不是他本真的那个尊严,而是被“升华”了的“准副局长”的尊严了。他的逻辑是,我本不想当官,既然领导主动发话了,却又改变了主意,岂不是对我的尊严的损害?为了维护这个新的层面上的尊严,他听从了朋友关于“现在是什么时代”“得有敲门砖才敲得开”的诚心劝告,带上4万元去向吴书记“汇报思想”,终于维护了自认为应得的“尊严”。

  至此,刘成立顺应时代潮流完成了尊严观质的飞跃,自身构造的逻辑显然已支撑了他新的尊严观并将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

  然而,刘成立拿到了帽子,“心里却过不去”了,总“感觉别扭”“毫无成就感”。根本原因在于,他“一想起这帽子是靠钱买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感觉很没尊严”。应该说这是刘成立一个十分独特的逻辑悖论,也是他成为这一个新的耐人寻味的艺术形象的重要心理特征。

  似乎得到尊严却又觉得失去尊严,是刘成立跟众多买官者的本质区别所在。买官者一旦付出代价交易成功心想事成,就心安理得享受起这份“平等交易”获取的“尊严”,不仅没有罪恶感,反倒成就感十足。刘成立之所以有别于“买官者”,“究其本质毕竟还是新石器人类”,“骨子里的那种东西似乎还未完全消散”。正直的人偶尔误入歧途往往有迷途知返的可能,毕竟良知未泯。因此,处于这种矛盾心理重压下,刘成立一方面“一如既往地淡定”,不接受好友祝贺;另一方面戴着帽子拼命地干老本行,且功劳不菲。

  可以看出,刘成立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领域里救赎自己,重新寻回自己本真的尊严,祈盼能够卸下心头这个身不由己背上的十字架。到这里为止,刘成立似乎在原地兜了一个圈。

  吴长河轻而易举地把刘成立这根“稻草”扯进泥潭,彻底粉碎刘成立渐渐修补的尊严。“新石器人类再度成名”!对送钱,他供认不讳;但他强调是因为“觉得被议论成那个样子还上不去,确实有失尊严”。别说调查组根本不理他的辩解,尽管他曾“表示过不服”,然而案件的口供笔录、各种媒体的争相报道以及人们兴奋的唾液横飞,已经将刘成立牢牢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面子扫地,尊严全失。“他不是个古时候的人吗?怎么会进化得如此之快?”事发后朋友的惊讶,说明以前人们对刘成立这个“另类”那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本真是认可的,尽管常以调侃的笑料面目出现。

  对于尊严几乎丧失殆尽的残酷现实(其实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刘成立还是企图挽回败局。除了“表示不服”,他甚至有悖当今官场潜规则,在全局大会上“公然自揭疮疤,翻晒污点”。他这是在渴求人们转变对他的印象。与此同时,他继续攀登望高山流连忘返,把寻找回尊严的赌注(身体和生命)全押在考古新发现上,企图“重拾往日的荣耀”。此时此刻,刘成立心中涌动的绝对是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催情怀。可惜,命运不怜悯失败者。

  刘成立一生为尊严而活着,“尊严于他已经等同生命,现在他走人了,却未必尊严。” 可悲,可怜!是人心不古自甘趋炎附势随波逐流,抑或残酷的现实扭曲了人的价值观、人生观和荣辱观?

  人不能没有尊严,别说乞丐也有尊严,即使是动物都有尊严。我国古代有“士可杀,不可辱”“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有晏子使楚拒从小洞入城捍卫国格尊严等等美传。古人视尊严高于一切,乃至为之性命皆可抛。十分遗憾地,今人还将尊严摆在那么崇高的地位吗?君不见,跑官要官摇尾乞怜;不是把精力放在搞好工作作出贡献上,而是投机钻营攀附高官,不顾面子狠下注,不择手段往上爬,奴才相令人作呕!只不过此恶习愈演愈烈已成公开的秘密,再也刺激不了人们的神经罢了。人走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貌似坚挺的尊严啊,竟然如此轻易地被扭曲甚至被扼杀!

  杨少衡老师在小说中有一个很巧妙、很让人回味的设计,就是从一开始就出现“我们”这样的第一人称,一直延续到结束。一般来说,这个“我们”可有可无,即使没有这个泛泛的指代,也影响不了故事的叙述。这个“我们”既可以理解为刘成立文化系统的同事,也可以当作他的好朋友,又好像是本县的民众。似乎具象明显,又影踪飘渺。然而,笔者再三研读,发现这个“我们”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原来“我们”就是整个现实社会的化身,是杨少衡老师精心设计的一个“小说新形象”,是小说主题思想最重要的载体,根本不是“可有可无”的小说元素!作者在结尾处这样写道:

  “如果我们没有早早拿‘刘副’跟刘成立调侃,让他感觉压力;如果我们不提供所谓‘敲门砖’之类议论,让他受到恶劣影响,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还好好地活着。如此说来谋杀刘成立的主犯是吴长河,我们也有胁从之过。”

  痛心疾首,更振聋发聩!扭曲乃至扼杀一个又一个正直人的本真尊严,“除了因为吴长河这种当下权势领导太过出彩”的原因,“我们”越来越堕落的庸俗价值理念,众手积沙成塔逐渐形成的氤氲氛围,实为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社会基础,确实难辞其咎!

  人心不古,可能是“与时俱进”的必备因素,也可能是“今不如昔”的叹息。“刘成立真不应当生活于当下”,“如果可能的话,他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新石器时代”。

  我注意到作者在篇末让“我们”突发穿越:把刘成立埋在望高山某个角落,“有朝一日让考古队发掘出来,作为疑似新石器人类遗骨供后人研究。或许那时候该遗骨上的污点已经暗淡,其中竟还能深入探究环境信息,并发现若干可贵。”

  提供可贵的“环境信息”,或许就是刘成立一生最崇高的尊严。

  陈 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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