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书读出大气魄
★杨葵 1968年生于江苏。从事文学编辑工作二十余年,业余写作。作品有《过得去》《在黑夜抽筋成长》等,电影《黑白》(剧本)曾获法国朗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谈读书话题,首先想到闲读书、读闲书这六个字。这是我一直向往的读书生活。说向往,是因为难做到。以前难做到,往后呢,估计相当长一段日子仍然难做到。
若是索性不曾有过这样的日子也就罢了,但是曾经拥有,所以一想起来,就像从小康之家已逐渐堕落成赤贫之人,禁不住要怀念往昔幸福时光。
那是上大学时,不爱上课,上午睡到10点多,同寝室的同学早在两小时前就已飞奔教室。我跑到图书馆,在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前左右梭巡,淘来淘去。找着可心的,拎回宿舍躺着看。我曾经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细节——可能我挑的那些书都太闲了,为众师生所不屑,因此都簇新簇新的,书后插着的那张借阅卡,常常只是白纸一片,没有只字记录。
被我淘出来的这些闲书,按传统图书分类法就是经、史、子、集里边的集。前三类大多厚重、深奥,是要学以致用的,怎么可能读出闲?集,可以。我还专门要挑那些边三角四的,比如唐宋笔记、明人小品。
说起来,现在也不读什么经、史、子,仍是读集为主,但书闲只是一方面,人不闲,读不出真正的闲。何况还要追求闲读书,这就难了。
这是个向前冲的时代,人人都在名利的旅途奔波,我既无法遗世独立,当然无力挣脱。古人说,浮生难得半日闲,这话搁在今天我的身上,要改成浮生难得半“时”闲才恰当。退一步说,即便真有了闲,可消遣的场所多了,剧场、酒馆、音乐厅,这人拽那人拉的,不自觉地两脚就往那儿挪了。
可在心底,还是向往闲读书、读闲书的那份宁静和自在。
倏忽就有了今天,忙里偷闲,半躺在床上读闲书,清朝李伯元的《南亭笔记》。读一会儿,眯瞪一会儿,醒了继续读,舒服死了。突然窗外有雨滴砸落的声音,跑到阳台上看雨。看惯了,再回来接着读。读到高兴处,点支烟,因为空气湿润,烟也不觉那么干了,抽着顺心。不知不觉中,雨过天晴,揉揉略有疲劳的双眼,想起王维的诗: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事往安可悔,余生幸能养。誓从断臂血,不复婴世网。浮名寄缨佩,空性无羁鞅……高柳早莺啼,长廊春雨响……
有时也会觉得,这样贪恋闲暇,遗老遗少之气太足,与新时代不符,招人嘲笑;而且不求上进、没有斗志。读闲书能读出什么学问呢?一鳞半爪、雕虫小技而已,不刻苦攻读,不系统学习,害臊还来不及,还好意思在这儿说三道四。可是再想想,我做编辑出身,早有前辈指出,编辑应该致力做杂家。我闲读书、读闲书,对我做杂家还真有帮助。最重要的是,它能让我快乐,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有时雕虫小技里,也能读出大气魄,比如读《南亭笔记》,读到纪晓岚为一家戏馆撰写的一副对联:“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脚耳,汉祖唐宋,也算一时名角,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掮旗打伞跑龙套;四书白,五经引,诸子百家杂曲也,杜甫李白,能唱几句乱弹,此外咬文嚼字,都是求钱乞食耍猴儿。”
当代小说大家王朔曾经开玩笑说:“聪明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把无价值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在玻璃鱼缸里游泳,也有乘风破浪的气魄。”我不敢自诩聪明人,但这话确实很像在说“闲读书、读闲书”。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