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功：王涛长篇小说《岁月之约》评析丨人性生态的洞察与拷问

　　纵观现当代文学创作，通过生活现象和社会变迁挖掘事物所蕴藏的生态伦理含义的作品，在这个自工业革命到来后更加“日新月异”的现实环境中，正在显出越来越重大的意义。20世纪八九十年代，山东作家王润滋、张炜、矫健等创作了一大批鞭笞丑恶现实、张扬美好人性的作品，在中国文坛掀起了一阵狂飙，为此也引发过不小的争议。王涛继承了这个优秀的文学传统，这部《岁月之约》(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又把这路作品的写作和探索推进到了一个新领域。

一

　　《岁月之约》故事的明线是大山与长河两兄弟间的矛盾纠葛，在面对相同的选项时，二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以此形成冲突来推进情节的发展，表现小说的主题。可见，作家是使用了对比手法来塑造人物的，我们是否可以把这两个人物看作同一人身上的两种属性，即美好和丑恶，更便于把握他们对这部作品的意义呢?

　　作为一部表层含义上的情感小说，作家让大山和长河面对同一个女人，也就是伴随他们一起长大的岫姑。岫姑原是大山的恋人，虽然没有明确关系，但两人至深的爱情，在乌龙镇已不是秘密。跟随母亲慧娘来到大山家的长河对此心知肚明，却不顾兄弟情分，凭着风度翩翩的外表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竟然横刀夺爱，先下手为强，欺骗兼强取了岫姑的芳心。而对这种情况，大山只好把爱埋藏在内心深处，选择了默默的守候和慈悲的呵护。至此，两人道德品性的高下立见分晓。

　　除了女人外，对金钱财富的取舍也成为考验他们人性的试金石。小说通过大山与长河在创业过程中对获取利益不同的方式与手段，来揭示两人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大山是凭着勤恳的劳动来赢得效益，再用赚得的利润扩大经营，即使在长河不断捣乱的情况下，也最终走向了成功;而长河却把弄到的钱不是用来酗酒，就是拿来赌博，处事的态度和方式除了讨，便是骗，再加上偷，不仅反复伤害了大山和岫姑，而且毁灭了自身。两两对照，孰美孰丑，昭然若揭。

二

　　王涛有关“乌龙镇”的系列小说，所涉及到的内容几乎涵盖了整个中国革命的历史及改革开放的进程，故事大多都在这一广阔而深远的背景下展开。《岁月之约》也不例外，这部分内容不但为前台人物的行为找到了根据，也使作品增加了不一般的厚重感。为了更明了地分析小说中的人物性格，特别是大山与长河的命运走向，有必要解读一下大山的父亲栓回和长河的母亲慧娘这两个角色。

　　在旧社会，慧娘的父亲曾是乌龙镇寨主，手上沾满普通百姓的鲜血。新中国成立后，寨主被人民政府处决，成为孤儿的慧娘由大山的奶奶收为养女。栓回与慧娘一起长大，两人情投意合。可家人们忘不掉慧娘的出身，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慧娘只好远走他乡，嫁给了长河的父亲赵纲踝。而这个人借当干部之机，为非作歹，不断“运动”他人，拨乱反正后失去官位，导致心理失衡，便以酒解愁，带给了慧娘无尽的打骂和羞辱。长河在慧娘的怨恨与村人的歧视中长大，所有偏离正常轨道的行为都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中找到了合理解释。

　　栓回过去伤害了慧娘，一直悔恨不已，明里暗里帮助他们母子，最终接回到身边来。栓回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乌龙镇有着很好的名声。在这样一个为人师表的人引领下，大山从小就知道“人活一场，哭也好，笑也罢，对人、对事，总要有个好的交代”的道理。“好的交代”就是对美好善良的一种追求，也就是说，拴回在大山心里种下的是诚实、正直的种子，将来结出怎样美好的果实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在莫邪山，在乌龙镇，流传着有关巫女阿诗玛的神秘传说。阿诗玛是神话中的人物，是美丽良善的化身，作家巧妙利用了这一形象，赋予了她在作品中新的寓意。人们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阿诗玛身上，因为传说中她能通过牵牛花帮助人们实现愿望。由此，乌龙镇的人们都在寻找阿诗玛，却从未见过她的真容。到底阿诗玛在哪里?谁又是阿诗玛呢?

　　对此，历经生活磨砺的大山有着独到而深刻的理解。在他看来，阿诗玛就在我们身边，或者是一棵树、一片云，或者一只鸟、一块石;我们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是阿诗玛，因为爱情和幸福要由自己不懈的坚持与努力才能获得;人性的良知就是阿诗玛，因为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如果起心动念是恶的，那么阿诗玛就会给你带来灾难。

　　长河的毁灭与慧娘的自焚都源自内心的恨，对人生对生活的怨怼，便成为他们心中的阿诗玛。岫姑的善良与大山的真诚，最终让他们获得了幸福的爱情，善良和美好就是他们心中的阿诗玛。

三

　　沉寂一个夏天的牵牛花奇迹般地开放了，栓回让大山成全长河、远离岫姑的魔咒终于被打破，大山和岫姑的爱情梦想实现了。这个看似大团圆的结局，为什么却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或许我们可以从小说的另一条暗线，岫姑的儿子李天风的视角获得解答。

　　此时，天风已随岫姑和大山返回莫邪山中。在城镇化热潮的推动下，乌龙镇建起工业园区后，又是采矿锻造，又是伐林造纸，虽然满足了欲望需求，却使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岫姑的祖辈原本是山里的原住民，现在只好和大山带着天风重返山林。但不顾一切的开发并未停止，反把范围扩大到莫邪山里，肩扛三角架的人来了，头戴安全帽、手持电锯的人来了，轰隆隆的铲土机械也开进来了。岫姑一家的生存环境一步步被蚕食，其恶劣的程度即使天风愤怒的猎枪也无法阻挡……工业化进程确实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但无节制的发展也使人自身付出了惨痛而巨大的代价。小说提示了工业化进程中出现的诸多矛盾，对整个世界来说都带有普遍意义。到这里，《岁月之约》已经超越了社会变革和人性道德层面，而上升到了文化哲学高度，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发展途径和未来走向，提出了尖锐的诘问，尤其是负载有深刻寓意的阿诗玛的最终死亡，读来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透出了作家对人类前途的深重担忧。

四

　　《岁月之约》在叙事艺术上具有格外突出的特点，成功糅合了多种表现手法，借用和化解了民间文学的叙事元素，通过神话、传说、寓言、梦幻、象征等手段的使用，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对于提升作品的思想意义做出了有益探索。作品结构由正篇和外篇组成，正篇又分为过去和未来部分，是小说的主体部分;而在由《精灵》《天仙》和《山神》组成的外篇中，又大篇幅叙写了发生在非现实世界中的神话传奇，是对现实主体部分的补充或映照，使这部亦真亦幻的作品表现出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

　　《岁月之约》是王涛“乌龙镇”系列小说之一。这个系列包括王涛发表和出版的近百篇中短篇小说和十几部长篇小说，皆以作家构建的“乌龙镇”为背景，建立起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文学世界，就像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张炜的“芦青河”一样，一个以“乌龙镇”为标志的小说世界已经出现在文坛上，不能不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和关注。由这部《岁月之约》窥一斑而见全豹，王涛的“乌龙镇”系列小说思想内涵深刻而丰富，艺术技巧新颖而独特，承载着他对生命意识、宇宙意识的思考，显示着对社会历史、人类命运的关怀，值得读者走进这些作品，细细地欣赏与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