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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剑军旅小说的情感叙事

发布时间:2021-12-26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曾剑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诚如刘勰所言,古今中外,文学与时代始终处于一种关联的状态。作为文学创作重要题材之一的军旅题材小说,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呈现出不同的特质。

在特定的战争文化与政治环境下,“十七年”战争题材小说呈现出强烈的战斗性。在一定程度上,个性化书写被集体主义、英雄主义、宏大性叙事所遮蔽,进而我们对人的内在复杂情感挖掘无疑是艰难的。而进入新时期,军旅小说应时代而繁盛。此时,军旅题材小说建构起“英雄是人”的文学创作观念。特别是走进新世纪,军旅题材小说创作由宏大的战争叙事向军旅日常生活转向,由追求崇高的英雄形象转向个人化、通俗化的创作追求。时代的发展促使军旅小说创作焦点发生转向,而作家对创作的自觉追求与文本主题的多样性探索使得军旅小说的创作极大地丰富了文学的内部景观。尤其是近年来,小说对底层角色的塑造与人的情感表达无疑成为军旅小说创作的焦点,而作家曾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作家曾剑的小说,以其个体的主观视角来呈现人物的情感,情感成为小说叙事主线,作品回归人性,深入人性情感深处。曾剑对人物情感的书写其本质上表现为一种关系,这种关系表现在人与自我、人与他者、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他通过这样的关系构建折射出人性情感的复杂。如果说“生命就是一个在关系中不断运动的过程”[1],那么,生命在关系中产生的独特情感则构成了曾剑小说的叙事动因,并推动着小说情节的发展,同时,这更激起作家对作品人物情感的多样性阐释。

一、单一与多重的情感叙事

一个成功的作家总是善于将笔下的人物表现得活灵活现,情感则是达成这种效果的一个重要因素。文学世界里的人物总是通过自身的意识来感受外界,因外界的刺激与自我内心追求的未完满达成而使其内心不断产生情绪的波动,形成了单一或多重的情感。

作家曾剑塑造了这样一类人,他们的情感波动总是因欲望而生,而欲望却因其身份而起。底层角色成为小说叙事的主要人物,而这类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具有单纯且单一的欲望,因而作品也就呈现出一种单一性的情感叙事。

作家曾剑笔下人物多为底层士兵,他们并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战争,他们过着平凡的军旅生活,而他们内心的欲望只有一个,即“拿真枪、打真仗”的英雄理想。他们参军是为了追求军人的崇高荣誉,但他们却执行着自认为极为普通的任务。充满激情的理想被现实带进平凡,这使得小说人物内心出现了情感落差,进而人物表现出情绪低落、沮丧、消沉。在此,尽管作家曾剑对人物的这种情感书写并不复杂,但他却用极大的张力来折射出这类人的内心情感世界。

在小说《穿军装的牧马人》中,主人公“我”是一个牧马的军人,穿着军装却是连队唯一不带实弹的兵,“我”的任务是管理好军马。面对马群,主人公有种被贩卖的感觉,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放马官。参军入伍的激情因自己成为一名牧马军人而变得沮丧与悲伤。而在小说《饭堂哨兵》中,饭堂哨兵也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形象。他作为饭堂哨兵更是感到自己的卑微,哨兵初到饭堂站岗,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被关押的感觉,一种压抑之感油然而生,“哨兵满肚子的希望,哗的一声,被震落在他庞大的膀胱里,就再也寻不着踪迹,如同一瓢水,泼向宽广的湖面,消失的那么干净”[2],在此,作家曾剑用十分形象而生动的比喻揭示了饭堂哨兵失落的内心感受。在曾剑的小说中,饭堂哨兵内心的理想成为一种奢望,面对现实,饭堂哨兵自感凄凉与黯淡。

作家曾剑笔下的这类人物其内心是痛苦的,这痛苦来源于小说人物无法实现单一的欲望而产生的失落。他的小说呈现出对底层角色现实的批判与人自身生存的思考,进而揭示了人物内心的单向性的情感变化。

然而,作家曾剑并不满足于表现人物的单一性情感,尽管单层次的情感结构叙事占据了曾剑小说创作的大部分,但我们也能够发现他的小说创作存在多重情感线索。在曾剑的文学场域,他塑造了众多的人物群像,而一些小说人物也呈现出了复杂的、多层次情感特征。纵观小说可以看出,作家曾剑对人物情感的表达是具有多样性与复杂性的,情感波动的逻辑起点不仅仅是单线的,更是多维度的,进而形成了多重的复杂性情感。

小说《循着父亲的目光远行》中,小说以父亲的情感为主线,父亲有着军人情结,他渴望成为一名军人,然而理想并没有实现,他距离入伍只差了一步。在此,作家曾剑对小说中的父亲进行了多层次的情感叙事。

遗憾、自责与期冀成为小说表达的第一层次情感。遗憾与自责源自于父亲情感的创伤,父亲因年少错误的行为致使未能如愿参军,这是父亲一辈子的痛,父子也十分自责。因此,父亲将理想全部寄托在“我”、大哥、弟弟身上,父亲强烈的军人梦迫使本该读大学的大哥进部队当兵,而父亲为了能让“我”进入部队,不惜降低他所谓的军人家属的身份来求得村支书与民兵连长的支持。后来,父亲对弟弟仍然灌输着进部队当兵的思想。

父亲具有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操成为小说叙事的又一情感表达。“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愿意把三个儿子都送去当兵,现在已经送去两个,还剩下最小的儿子……他自己苦点累点不算什么,人,不能太自私。国不安,民怎安,有大家,才有小家……”[2](194)“革命同志一款砖,哪里需要哪里搬”[2](198)“干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2](199),作家曾剑塑造了小说中父亲的高尚而伟大的形象,热爱祖国、识大体的父亲形象。

此外,另一层情感展现便是作家曾剑让父亲具有一种农者的炫耀、虚荣之态。这体现在小说将情节设置为“我”与大哥进入部队均升职当了官,此时的父亲内心充满喜悦,逢人便夸奖、炫耀,致使乡里乡亲产生了妒忌之感。而父亲的农者心态除了表现为炫耀外,还体现在他嫌弃“我”所在的部队驻地不是大省城,因此逢人便撒谎说是省城,这足以说明父亲内心的虚荣。

我们可以看到,作家曾剑有意深入更广阔的人物情感空间,剖析人物情感的多重维度,情感书写的丰富化使得小说具有独特的审美特质。同时,作家曾剑的情感叙事是向日常生活靠拢的,而这体现了小说作品所具有的个性化的审美追求。他的小说并没有落入对现实批判的简单粗暴化的书写陷阱,作品深刻揭示着特殊叙事场景下底层人物的情感变化。

二、由憎生爱的情感两极化叙事

在作家曾剑的小说中,动物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动物作为小说情感聚合物影响着小说人物的情感。小说里,动物成为人物情感变化的一个动因,与人的情感沉睡和起伏有着特殊的关联,而就在这种关联中,人物产生了两极化情感。

在曾剑小说中,军犬、军马是经常出现的动物,它们与士兵们共同构成了小说叙事不可缺少的元素。人与动物的情感沟通成为小说叙事的特殊功能,动物即成为士兵发泄内心情感的对象,又成为士兵们感情的寄托。在《穿军装的牧马人》中,起初,“我”极其憎恨这些军马,“我”认为正是这些军马阻碍了自己的崇高理想追求,正是这些无用的军马使“我”自感无用,以致于“我站在山坡上,手握这两把无形的弯刀,胡挥乱砍,然后嘶喊,为什么偏偏是我?每当这个时候,我的那些马都会抬起头,伸长脖子看我。他呢看不见我手中的两把无形的弯刀,只看见我疯子一样手舞足蹈。看什么看!我训斥着我的‘兵’:都欠收拾!”[2](3)同样,军犬也遭受了一样的待遇。显然,动物成为小说主人公情感宣泄的目标。

然而,在小说人物情感的表达上,作家曾剑并不是一味地表现人对动物的厌恶,他让小说人物出现了情感的两极化转变,即出现了与一种情感性质相反的另外一种情感,由憎转向爱。还是在《穿军装的牧马人》小说中,当有一日,“我”误入山洞之中,一匹名为西风的马,为了救出“我”,它的额头、脸上血肉模糊破了相,“我”搂住马的脖子,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在此,作家通过军马救人的情节,使得小说中的主人公改变了对军马的态度。之后,被军马感动的“我”即使在困倦的夜里也要起来给马添草料,“我”看着马群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美,“马群在暮霭中的小树林里,像云朵涌动”[2](16)。

爱是两极化情感的一端,同样在《在神圣的天空飞翔》中,作家直接抒发着人对动物的爱。这种爱是一种平等、一种博爱。不过,我们也可以看到作家通过人对动物的爱,使人们重新发现了动物对于人类的价值,使人与动物重新回归到和谐之境。

作家曾剑笔下的人物对动物的情感变化体现出是一种即紧张又闲适、轻松的美学追求。同时,人对动物的亲近与回归也影响着动物的存在。面对人类的友善,《在神圣的天空飞翔》中的白鹭鸟也对士兵充满善意。士兵们爱自己的驻地,爱阿察河,更爱这里的白鹭鸟,士兵们似乎和白鹭一样,在这片神圣的天空飞翔。可以看出,作家曾剑以军旅日常生活为背景,抒发着人对自然、对动物的真挚情感,进而隐含着对物欲化的生活批判。小说呈现出了人与对大自然关系的新的文学想象与价值审美趣味。

作家曾剑通过处理人与动物的伦理关系来最终表现人的情感两极变化。我们可以看到,作家表达小说人物对动物的情感时采取了这样的结构模式,即:憎恶——喜爱。由一个极端的情感走向相反,而这一切都与人们对动物的内心感知体验相关,作家将人物塑造为经历了自我或是他人排挤后的异化形象,忧郁、苦闷是他们的通病,作家企图让他们从动物身上找回到生命的本真以达到精神的富足,进而达到与自然万物相融的物我两忘的境界,使人们的灵魂得到解脱,精神得以驰骋于外的状态。

如果把小说中的情感两极化当作一个数轴,那么积极地、正面的情绪就是正轴,在正轴的每个节点都有人物的语言、行为所折射的情感点。而消极的、负面的情感则是负轴,在这负轴上的每个节点也有着人的语言、情感行为,而这与正轴的情感形成对比与反差。我们不难看出,作家曾剑是善于调动人物的两极情感的,而这样的情感叙事揭示了人物对现实的一种主观情感表达,作家曾剑正是通过小说人物的正、负两极情感阐释巧妙地将日常生活下人对动物产生的情感变化融入小说美学构建之中,进而展现其独特的小说艺术魅力。

三、逆境下的显性与隐性情感叙事

将人物置身于逆境之中以抒发人物情感,这是最能体现作家对人物塑造以及情感表达的写作功底。作家曾剑笔下的人物所遭遇的逆境大都是恶劣的环境与自然灾难,作家通过这样的环境设置以展示人物的内在情感变化,进而打破人物的静态情感,通过极端遭遇以显性叙事方式来表达其情感,文本形成人物复杂的情感流。

面对严寒、大雪,面对掩体塌方等灾害,作家曾剑采用了显性情感叙事策略,他将笔下的人物情感直露于文本之上。小说所直接表达的既有不畏严寒、敢与自然恶劣环境斗争的牺牲精神又有无法忍受身体与精神苦痛的逃兵内心的情感。

作家曾剑小说笔下的士兵几乎都处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大雪、严寒首先是士兵们面对的挑战。在《冰排上的哨所》中,作家曾剑塑造了胡伟峰、李金成、姜高峰、魏子龙等一系列人物,他们不畏艰险、勇于牺牲。他们在一条结了冰的河面上站岗放哨,守卫祖国边疆。夜里,战士们居住在冰面上搭建的小屋里。严寒并没有消解他们的意志,断电无法保证饮食没有让他们离开坚守的岗位,冰带震裂是他们面对的最危险的情况,然而,战士们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在此,作家曾剑塑造了一个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形象,他们心中满怀保卫祖国的热忱。同时,在其他的小说中,作家曾剑也塑造了在风雪中执行任务的士兵,他们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无怨无悔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一种直白的情感显现于文本之中。

面对恶劣环境,曾剑笔下的士兵是勇敢的,他们敢与自然斗争,他们是坚韧刚强的,他们有着强烈的家国情怀。然而,曾剑的小说也塑造了逆境下为数不多的逃兵形象,他们大都难以承受精神之痛,而在逃与不逃之间徘徊,作者通过显性的情感叙事为我们展现了逃兵的内心情感矛盾。

孟吉祥是作家塑造的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的逃兵形象。小说《岸》中,作为一个新兵——孟吉祥,面对突然来袭的自然灾害——掩体的塌方,面对掩埋在土窖里的班长丁明朗,他的内心产生了畏惧之感。小说最为精彩的便是曾剑对士兵逃跑时心理感受的直白描写,士兵无法承受这一灾难,更确切地说,他内心是惧怕死亡的,于是他在灾难面前当了逃兵。而当部队四处查找、追赶他的时候,面对自己的逃跑行为,他的内心产生了悔恨,但他又畏惧。于是,他躲进草垛,躲避警犬的搜查,此时此刻,一种紧张、悔恨而又痛苦的情感在孟吉祥的内心生成。

可以说,作家曾剑的小说将我们带入到一个独特的情感世界,情感的闪耀流动以其全方位、立体化展现出来,作家将逆境中的人物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英勇无畏、炽热报国的情感还是胆小畏惧、怯懦悔恨的人物内心,作家让我们体味到了情感直接延展于文本中的独特审美特征。

那么,与显性情感相反的便是隐性情感,作家曾剑也注重小说人物情感的节制。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在他的小说中也出现了一系列具有隐性情感的人物。这类人物并没有放纵宣泄自己的情感。虽然,作家有意打破人物心灵总态度的内向性,但并没有冲出文本艺术的内视点本质,更多表现出了一种情感的内向性维度。

《循着父亲的目光远行》中的“我”,《向大海》中的主人公,《饭堂哨兵》中的班长,《雪花白雪花飘》中的刘百乐,作者并没有将他们的情感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他们在文本中呈现一种隐性的情感表达。我们只有通过仔细探究作家的一系列写作技巧才能挖掘出暗含文本之中的人物隐性情感。作品中的这类人,有的被作家设置为小说的讲述者,在文本之中,他们看似没有流露出情感,然而,人的主观意识参与就足以驳斥零度情感的存在。有的还被作家塑造为小说中的边缘人物形象,他们没有过多的语言与行为,他们隐含的情感正是与小说主人公的情感表达相映衬或是形成对比而展现出来的。客观上,这样的边缘人物隐性情感在小说中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正是因为这样的隐性情感的叙事使得作家建构起属于他自己的情感表达维度,作家曾剑试图扩展小说情感叙事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以此更加指向人的精神深度,挖掘内在以表现情感的意义。

可以说,作家曾剑多层次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情感世界,小说中的人物情感是以突出个性化的思维观念来建构的。小说关注着个体的生命情感意识,又具有一种深刻的人性哲理之思。作家曾剑将人物设置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里,文本显现出了个人在一种模糊历史中对真实世界的对立,但人一直是空间里的主宰,情感构成了小说的灵魂。

纵观作家曾剑的小说,他企图打破传统的军旅题材小说体系并建立属于自我的文学价值观体系,他以自我的知识谱系来进行着人物情感叙事。作家探索着人生情感价值的自我实现,在其自身的世界观和审美观的支配下,对情感元素进行艺术组合。人物的情感在文本中流动与聚合从而创造出一个不可复制的审美世界,这种审美世界可以为人们提供既丰富又陌生的审美经验。作家通过先锋式的叙事手段表达着丰厚的文本意蕴,建构了深厚的情感价值。曾剑的小说是对世界、对生活的认知表达,文本具有深刻的思想性与社会性,作品具有无限的阐释空间。同时,曾剑在创作中并不是对人物情感进行简单地表面处理,而是更加深入挖掘其中所蕴涵的精神气质和审美特色。更为重要的是,作家曾剑将自己的生命体验注入其中,用心灵去呈现文本所具有的审美魅力,他的内心有着面对现实矛盾的自我反抗强度与张力,他用锐利的眼光来审视社会、透视人性。

参考文献:

[1][印]克里希那穆提.论关系[M]. 李瑞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14.

[2]曾剑.冰排上的哨所[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7:164.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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