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墩子《抒情时代》:无论走多远,心从未离开故乡
《抒情时代》范墩子著 安徽文艺出版社 2021年11月
读完青年作家范墩子的首部长篇小说《抒情时代》,我的内心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覆盖着,一时难以释怀。在约20万字的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杨大鹏和杨梅各自倾吐着20年间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少年时期,杨大鹏喜欢待在树杈巢穴里。他在村镇长大,村镇的一切都在影响着他。他与张火箭、骡子之间有着少年时代最珍贵的友谊,又亲眼看着他们消失在时代的浪潮中。杨大鹏也被时代裹挟着往前走,然而他的内心却在村镇的上空,另一个自我在寂寞地张望。最终杨大鹏考上了大学,离开村镇,在城里成家,绝口不提过去。他一度以为只要身体离开,就能把村镇里的人和事撇干净了。
故事另一主角杨梅,是杨大鹏非血缘关系的妹妹。杨梅患先天小儿麻痹,身体的残疾和与现实世界的淡漠疏离,让她的内心世界铺满了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幻想。她常常幻想自己并非人类,自己要躲藏起来甚至逃离。她在众人都离开村镇以后,慢慢接受了现实,找寻到灵魂的栖息地。“你在夜间大哭,在白天大笑,在年轻的城市街道上感到分外孤独,在灌满人生的窗口感到无比寂寞。所有的人都迷失在漆黑的小巷里,只有你爬上清冷的月亮,守在那里,直守得你两眼昏花,再也看不清面前的世界。于是,你站在街头失声痛哭。”
离开了村镇的杨大鹏,以为终于摆脱了那个永不愿再提起的地方。而在城市的角落里,他才知道命运的千丝万缕,似乎是注定的——一直想要逃离,而最终不得不留在村镇的杨梅,其实是被留下的自己。于是,他在黑暗里一遍遍揪扯着想要逃离的一切。
“姑娘啊,今夜我又想起了你”。
“姑娘啊,那就是北方村镇的我啊。”
“姑娘啊,那就是你的郎,你北方的哥哥啊。”
两条主线,两个人物,杨大鹏最终疏通了多年来隐匿在内心的对故乡、对杨梅的情感。
杨梅是另一个自己,杨大鹏这样想。而我觉得,杨大鹏和杨梅又何尝不是作者本人。杨梅永不止息的幻想和要逃离现实世界的想法,又如何不是作者心中体会。杨大鹏是现实里成长起来的他,而杨梅则是他内心潜藏着从未表达过的自己。杨梅少年时的极端幻想,又何尝不是作者对故乡、对未来和时代变化的无力感。杨梅最终还是和内心和解了,这种和解是杨大鹏给予的灵魂的共鸣和补足。他们又何尝不是彼此的灵魂依靠,终其一生只为寻找灵魂相投的人。塑造这样的角色,也许是作者对内心的一种慰藉。
范墩子先后写过许多中短篇小说,收录在已出版的《我从未见过麻雀》《虎面》中。读《抒情时代》时,我读得艰难。艰难在于,在绵密的内心书写和作者独特的乡村魔幻主义叙述风格中,我看到他写过的《火箭摩托》里的张火箭,看到他写过的《葬礼歌手》里的杨喇叭,看到《山鬼》,看到骡子。我不时想起他构筑的文学之地,想起《树杈小孩》,想起谷子地里呼喊麻雀的山羊,想起哈金,想到他自己。他们扑面而来,环绕在我四周,让我难以辨认现实和虚幻。
范墩子说,《抒情时代》是他写作路上新的探索,也是他心血和真情的凝结。当我读到那么多曾相识的人物时,我知道故乡、乡村从未从他心里走远,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