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小说《三朵》:唯美的迷宫
“70后”的作家留待阅历丰富、大器晚成,他那万花筒般的叙述手法让人眼前一亮。留待掌握了叙事的魔法。在他的小说中既能看到博尔赫斯的踪迹,又能读出《聊斋志异》的情志。他把简单的故事叙述成迷宫,给平凡的日常增加悬疑和奇幻。但在小说《三朵》中,我却看到了留待的另一种风格。这部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作品弥漫着诗一样的气息。特别是随着少女三朵的出现,小说逐渐呈现出唯美的画面:身穿素花旗袍的女孩,在宛若江南的雨巷中满眼忧伤。三朵的纯净和美令两个纨绔子弟震惊,他们放弃一切粗暴和欲望,以罕见的耐心静候女孩长大。少女喜欢诗,这两个秀春楼的常客便如初恋般陪她读《唐诗三百首》。而小说的叙事也在诗意里流淌,那一首首唐诗然若阿里阿德涅的线团,让读者走出叙事的迷宫。三朵背的《琵琶行》补足了她和父亲肖老师身世的留白;当她读起《长恨歌》的时候,也就预示日军的铁蹄即将踏入这个宁静的小镇。
三朵的名字本身就富有象征的诗意,和主人公形影不离的《唐诗三百首》进一步暗示女孩和诗的关系。主人公刘家宝在婴宁与三朵之间的取舍更明确昭示出作家对唯美的追求。小说写到“自从有了那个梦,我的心愈来愈纯净,原来泡在秀春楼,过着烂泥一样的日子,年纪轻轻,身上已经散发着腐朽的臭味,现在我终于知道,有一种更清爽的生活等着我,就像三朵身上的气息。”这是刘家宝爱情观的改变,是作家审美追求的变化,也是写作手法从《聊斋志异》到《唐诗三百首》的转换。因此在《三朵》这部小说中,留待小心地使用他的叙事魔法——尽管那仍是如梦似幻的气氛,并营造出叙述的迷宫——但却谨慎地用最简明的笔法和诗歌的意象处理三朵,努力使这一艺术形象干净、清爽。叙事的迷雾因三朵的诗意而变得唯美。
其实把诗意融进小说或把故事写得唯美并不算新奇,但《三朵》却在挑战着读者的阅读经验。因为我们不能想象“边城”里满是“交叉小径的花园”,以审美经验而言,复杂的叙事必然影响到诗意的清澈,人们对迷宫的惊叹只止于复杂而非源于美丽。然而检视《三朵》却会发现,小说既保持了叙述的复杂性,却又神奇地出现诗的美感。这或许就是评论界看中《三朵》的原因。
我认为,《三朵》能让复杂的叙事产生诗一样的美感在于作家的清醒与克制。留待说他自己“直到40岁才真正理清写作到底是理想还是欲望”。他“发现那(理想和欲望)是注定背道而驰的两个点”。所谓欲望是自身的宣泄,任何一个掌握叙述魔法的作家都有炫技的欲望,试图在一部作品中展示出所有的技法。但理想需要克制,在克制中才能呈现美感。美不可能是在婴宁那里出现,只能是在三朵身上,唯有对叙事欲望的克制才能营造出唯美和深情。
但问题总是两面,叙事是种欲望,唯美和抒情同样是欲望,尤需小说家警惕。因为小说有自己的文体属性,把小说写得像诗歌也难说是一种成功。正如留待所言“小说之所以是一门艺术,其最大魅力就在于叙事”。小说的美不是直观的美,不能像诗歌、散文那么容易被发现;小说的深情也要在迷宫之下,有待读者自己去挖掘。倘若《三朵》只有唯美而没有迷宫,同样乏善可陈。
《三朵》中,留待区分了理想和欲望,从而克制住叙述的欲望,又妥善地设置了美的障碍。因此阅读《三朵》就有了双重享受:故事既不缺乏悬疑和趣味,又能找到初恋般的诗情画意;读者既有破解叙事密码的快感,又能欣赏古镇少女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