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记录下乡野画幅的生活符号
这是张加春先生近年来的第二本书了。我说是近年来,印象中他的前一本书出版还没有多久。作为一个曾经在三都水族自治县任过县长,现在继续在州政协担任领导的干部,张加春先生利用业余时间,又写作了他的第二部作品《乡村生活》,既让我感觉惊讶,又让我感到惊喜。我觉得,他的这部新书,写出的是一个水族作者对故乡、故土的深情,是他的肺腑之言。
认识张加春先生近10年了,年龄关系,在上海,在北京,在贵州,我认识很多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的老同志,不少人都在旅游、照顾第三代、含饴弄孙、养花养鱼,甚至打打麻将消磨时光,能在自己热爱的写作中继续辛勤耕耘,这不能不说是一份难得的文人情怀。从他的书中,更能读出他对家乡这块土地和老百姓所怀的心意和感情。
乡村是一个很大的版图集团,也是行政架构的最底层,山水田园、农舍炊烟、牛欢马叫、孩童奔走,构成了乡村生活的重要内容。
在广袤的乡村大地上,农耕文明时代大山深处的寨子,是非常封闭的,许多物象和时序都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按照自己既定的规则循环周转。某种意义上,这个环境里的运作程序构成了社会治理的基础,村民的婚丧嫁娶、起房造屋、迎来送往等诸多事件,都作为一种符号刻印在历史的深处。这本书中字里行间跃动的画面似在证明,农耕、古井、乡场、砍柴、房子等章节,其实就是蔓延在许多人心中的幽幽愁绪,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是值得珍藏的属于乡野画幅的生活符号。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没有细心观察,是写不出这么接地气的故事的。
在乡村里长大的张加春,虽然高中毕业后就参军入伍离开了乡村,退伍回乡后又考上大学读书就再也没有回到乡村来,但他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显然非常熟悉,许多过往仍萦回于胸,让他总觉得很有必要记述家乡的一切,包括语言、建筑、婚俗、丧葬、打工等。他认为这样的记述是有价值的,所谓乡愁,就是在那个特定的空间里留下了太多令人难忘的回忆。从社会学角度观察,张加春的这一举动无疑具有强烈的田野意义。
脱贫攻坚之后,乡村振兴成为主题。城镇化步伐的加快,使中国广大农村都面临着一场巨变,扶贫搬迁移民、进城务工买房等一系列动作,使得原先的农村正在解构、重组。解构指的是整村整寨的搬迁,重组指的是乡村在农旅融合背景之下的变身。这种蜕变,是基于对新生活的向往而达成的。作为西南贫困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张加春的家乡无疑也在经历着这样的阵痛或者说是重生。不管变化有多大,曾经的岁月留下的记忆是不灭的,这个记忆根植在张加春的灵魂深处,催动他详尽地记下家乡的一切。他用社会学的眼光来打量家乡的遗存或变迁,这为人们研究乡村,特别是民族地区乡村的人文景象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应当说,张加春的这个举动,本身说明一个注重田野调查的社会学人的审视,是建立在熟悉的基础上的,何况那个寨子张加春本身就很熟悉。在他离开乡村的那么多年时间里,他的视角始终没有离开乡村,即便在家乡任职的岗位上,也经常对乡村进行观察,或许乡村给了他充分的养料,让他在某一个时间点把乡村生活写下来,而这个时间点就是乡村振兴的元年。
当少数民族村寨正在被外面世界的诱惑所改变,毫无疑问,张加春所生活过的乡村的人文脉象似乎出现了一个新的拐点,在民间流传数百上千年的风俗风物,也面临着一些的新的考验,外出打工、手机流行、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等这些新生事物的出现,导致曾经平静的村寨治理和秩序维持出现波动。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中国所有的少数民族村寨都得面对。在波动出现的情形下,张加春的这份报告给我们提出一个思考:那些曾经闪耀着先祖荣光与自豪的人文脉象,在乡村振兴的大潮中能否经受得住新的考验?是否会吸进一些可以有用的东西或摒弃一些固守多时的细节?
作为全国唯一的水族自治县,三都深藏的宝贝深得外界关注,如马尾绣制作技艺、端节、水书等。昔日曾经只为婚礼服务的马尾绣制作技艺,如今通过各种途径走向世界,传承人韦桃花、宋水仙等一批绣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端节据称是世界上最长的节日,时间跨度达三个来月。水书是世界上尚在使用的象形文字,它的神秘之处在于它的使用者。在三都,人们的惊讶往往源于新的发现,或者说坚定的传承和固守。即便现在时代产生嬗变,那些经得住岁月考验的宝贝仍活泛在人们心间,并且以物的形式固定下来。所以说,张加春把他所见到的、所了解到的关于水族的一切展示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幅民俗画卷。这幅画卷虽没有波澜壮阔的宏大叙事演进,但那些细微的点滴足以打动人心。如果你要研究乡村,研究水族地区的社会发展变迁,整本书提供的乡村故事正好适合你的口味。
文明的进步,给人们提供了解读民族精髓的机会。相信人们读了这本书,会对乡村,会对三都那片土地产生神往之情。因为张加春所在的乡村就是中国乡村生活的一个缩影,没有高山大河,没有雪山草地,但山水之间孕育的民风民情,一如涓涓清泉,荡涤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