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一看》：岁月流转，而我依然善良如初
四十多年前，一个名叫徐明的九岁男孩儿，怀着好奇心，就因为在放学路上观看两个同班同学陈力力和夏伟伟在那里争夺手中的铁片玩具时，不慎被飞落的玩具伤及左眼，落下终生眼疾，并由此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在此后的岁月风尘中，他独善其身，不与人交往，很少参加社交活动，总是独自一人默默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读书看报，不看电视不上网玩电脑，甚至也不干一切需要用眼的活计，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旁边放着一部老年手机，甚至连QQ和微信都没有，更不要说网红、抖音、微视之类的科技新潮，在飞速发展的时代进程中，他显然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落伍者。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很少与外界接触的中年男人，突然有一天，却被动地卷入到尘世的旋涡中，从此他的内心变得不再那么沉静……这是女作家林那北的中篇小说《仰头一看》（载《收获》2021年6期）的故事内容。
小说先介绍天气，然后从主人公九岁那年放学路上的不幸遭遇写起，用酣畅淋漓的笔墨，跨越四十多年的时光隧道，从他的成长经历和日常生活中，叙写出了时代背景下的世道人心，用生动传神的语言描写，刻画出了他的妻子红星机械厂女工祁小燕、做过英语教师的母亲林芬奇、大学毕业有过短暂媒体工作经验而后失业在家的九0后儿子徐平安、姐姐徐华、部队干部的父亲徐刚健，和当年曾经伤害过他眼睛的同班同学陈力力、夏伟伟以及陈力力的手下小齐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作品在讲述充满烟火气、反映当下人社会生活的同时，真实再现了徐明的人生历程。本来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旁观者，甚至是一个经常躲在阳台的褐色沙发上，一直不被人注意的局外人，然而围绕他的家庭生活，出现了他的妻子祁小燕这样一个善于铺排事情和打理家务，同时在社交方面也是一把好手的中年妇女。这是一个从农村进城入厂的乡下女人，有着健全的四肢和并不比别人笨的头脑，凭着这些“优势”成了残疾人徐明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善于持家的平常女人，后来当她意外得知，当年伤害过丈夫的夏伟伟如今已经成为市长时，便开始处心积虑地实施自己的补偿计划，一厢情愿而又不厌其烦地给他写信，希望能从中得到帮助。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后来终于成功地让丈夫和夏伟伟在观看自己参与的文化活动表演中邂逅相逢，可是作为市长的夏伟伟，对此并没有过分地表现出多么热情，而是礼节性地和当年的老同学说了几句客套话，握了下手便离开了。祁小燕的计划看似搁浅，但是很快出现转机，后来当她意外得知，自己所住的大成江山小区，就是当地最大的大成集团董事长陈力力开发的房子时，她再一次动起了心思，想让失业在家的儿子去他那里上班，拿月资三万元的高薪。面对昔日的同学妻子，内心愧疚的陈力力答应了她的要求，可是没想到已经习惯了长期宅在家里当网红的徐平安却不想这么做，而是利用陈力力宴请他们全家的机会，偷拍到了小区旁边正在开建的地铁下原来是东汉古城的证据，并且在饭桌上获知了有钱人陈力力和有权人市长夏伟伟之间的“特殊关系”，于是便想以此达到报复的目的。在他动用各种高科技手段制作而成的自媒体平台上造成社会影响，并最终导致地铁停工，陈力力的发财梦想破灭，随之而来的是，市长夏伟伟也有可能会被牵连进去的问题，事态进一步扩大，眼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得知这个情况后，主人公徐明再也坐不住了，他萌生出要去找到两个老同学当面道歉，希望得到他们原谅的念头，作为自己对内心善良的坚守，从而完成他的人格追求。然而事情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呢？小说写到这里，作者却收住笔不再继续，而是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想象的空间。其实无论事情如何发展，结果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通过这篇小说完成了自己所要表达的内容和揭示出来的社会主题，其目的就是要写出时代背景下纷繁而又复杂的世道人心，以及由此引发的读者对社会和时代的思考。正如主人公徐明那只瞎了几十年的眼睛，透过岁月的烟尘，慢慢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而他这样做，难道不是对内心最好的坚守吗？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受过伤害的人，如果当初在懵懂无知的年代，不去计较和寻求对方的道歉与补偿，那么等到若干年后，经过岁月的磨砺，他是很少再去做秋后算账的事情。因为他心如止水，时光磨去了昨天的伤痛，面对当下，已经看淡了世间的一切，也看透了人生，随着时光流逝和社会发展，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安之若素的独处生活，甚至更不会再有去找人索赔之类的想法，只想以此平静地过完余生，所以他才会对外界的一切表现得漠不关心，什么功名利禄全都是是过眼烟云，也因此他才不赞成家人为此事做出各种不可理喻的举动。特别是他对儿子的做法十分不满，他始终不理解的是，儿子怎么能偷拍呢？尽管陈力力的做法失之偏颇，甚至夏伟伟权钱交易背后的纵容令人腹诽，甚至让人所不耻，然而那是他们的事情，与自己何干？因此他对儿子的偷拍行为极为反感。那么他就赞同陈力力的做法吗？其实不是，他只是不想知道得那么多而已，“路下面真的是东汉古城吗？古城真的像徐平安说的那么重要吗？他只有一只眼睛，很多事都不懂，也一直懒得懂，但这个他想弄明白。是文物，地铁就该绕道，不能再挖！这话他也要向夏伟伟和陈力力说出来。他重重地吸口气又重重吐掉，突然觉得一直蜷起来的心舒缓了很多。”当我读到小说结尾这段旁白式的叙述时，我的心里不由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啊，这才是从善如流的本真，这才是一个人应该遵循的道德底线，同时我也为我们这个社会中极为稀缺的东西再次呈现出来而感到欣慰。因为这是一个浮躁的社会，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喧哗和骚动的时代，就在主人公仰头一看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他内心如蓝天一般的纯净和美好，而这才是我们每个人的良心和真正应该坚守的所在！
最后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篇小说除了结构严谨，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引人入胜等特点外，语言描写生动传神，画面感极强，尤其是作者在对一些重要场景的描写，如市长夏伟伟在公园出场观看群众文化表演和地产商陈力力宴请徐明全家时的细节描写，就极为生动。而作品中在描写主人公徐明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常生活时动感十足，世俗和家常俯拾皆是，极见功夫。而且在这篇小说中，有许多地方看似无关紧要的闲笔描写，却恰恰表现出了作者超强的叙事能力和语言功夫，如徐明的妻子祁小燕在厨房里烧菜过程中，练习广场舞的动作表演时就是一例。过去读过林那北的长篇小说《三坊七巷》和中篇小说《风火墙》《寻找妻子古菜花》《唇红齿白》《家住厕所》《双十一》等作品，深感她是一位社会的观察家、生活的发现者和时代的书写者，她的小说多以反映现实生活中普通人家的寻常人物，以及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在欲望旋涡中的挣扎引人深思。这篇《仰头一看》的小说同样也是这种内容的延续和扩展，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作者展现给我们的是更加成熟和稳健的文笔，描写出的是更加广阔的世道人心，由于时代性强和对现实生活的高度接近与契合，因而显得更加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带给我们的是对社会和人生更多更深的思考。特别是作者对许多当下生活方式的现实描写和对社会时尚元素的巧妙运用和介入，使得这篇作品显得更加好读耐看，如果改编成影视剧，当会在人们当前的现实生活中产生更大的社会效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