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再造”
大概对每一位作家来说,故乡都是最重要的精神原乡:生命从那里开始,关于人、关于世界的认知都是故乡哺育滋养的。相对于滚滚向前的历史而言,故乡和生活于其中的每一个个体一样,都在历史的裹挟下逐渐自觉不自觉地发生着变化。尤其是在当代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语境下,许多现代人都成了异乡人,每一个现代人的故乡书写都是对飞速变化与消逝的旧时光的雕刻与追忆。这也是当下大多数文学作品关于城乡书写的主要内容。无论是对故乡的何种书写,总是关联着书写者别样的生命体验,别样的对社会对人类对世界的悲悯,也因此常常格外动人。
那么甫跃辉关于故乡的写作意义在哪?
即便人们担忧当下人生活方式趋同导致经验同质化,每一次历史大潮之下的个体依然有许多可能性,其生命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作为从保山到上海生活并成长为作家的甫跃辉,他的心里是如何接受这种平坦的生活“突变”的?他走过了什么样的成长心路?他的写作提供了什么样的独特经验?
李健吾曾说,散文要“内外一致,而这里的一致,不是人生精湛的提炼,乃是人生全部的赤裸”。散文集《云边路》是甫跃辉第一次的“人生全部的赤裸”。散文与其虚构小说的互文写作,勾勒出更清晰的“情感结构”。故乡里的那个乡村世界,照亮了他的全部写作。初读甫跃辉小说时的感觉都有了来处:来自七彩云南的作家自带神秘光环,想象奇诡心思曲折笔致繁复都理所当然。当他置身时尚“魔都”,那一层神秘光环叠染上五光十色的都市气息,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亲昵而又疏离。
《云边路》中最动人的地方是人与孕育人的土地和自然之间之熟稔、自在的素朴关系。与此相关的是甫跃辉笔下对农村生活经验描写中流露出的某种内在生命力量。这种力量看似漫不经心无足轻重,但却是隐蔽的、持久的。作为已经走出大山的人,回忆农村生活最微妙并且最难以把握的也许是态度。作者没有刻意美化农村,也不回避对农活苦辛的绝望,没有因为绝望而产生怨恨,也没有为已经逃离了农村而沾沾自喜。一双善于发现大自然奥秘的眼睛,和准确细致的语词雕刻,为这个“云边”世界不断打开了如星星一样闪光的时刻。
作者在对农村贴切真挚的描写之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与故乡的距离。正是这个说不清的距离感,是作家不停书写的重要内在动力之一。与其他作品中一样的是,甫跃辉在《云边路》中又一次表达了无法逃遁的人生虚无感。社会学家米尔斯说:“如今,历史的面貌可谓日新月异,让人们感到力不从心,难以基于往昔珍视的价值找寻方向。”当下的每一个人应该都难逃这种力不从心的劫持。如果说作家的讲述是存在的证明和方式,是追寻、雕刻逝去时光的方式,甫跃辉试图在文字里再造一个“云边”的世界,对抗虚无。他的每一篇作品的写作时间精确到秒,对许多场景或事件的回忆都尽量求证,对人、物、事、景的描绘常常是做到了纤毫毕现。但他的文字里总有一种急迫感,总是想抓住,但似乎又总是清醒意识到什么都抓不住:“消失是唯一的命中注定”(《秋天田野上》)。大概正是因此,每次读到最细微处的描写时,会让人突然生出恍惚。
而在现实中,故乡作为“往昔珍视的价值”的载体,不管是文化遗产化还是观光资源化,不管是美丽乡村振兴下的希望无限,还是在现代舒适优雅便捷与激活人们的乌托邦乡愁之间寻找平衡点,甫跃辉笔下出现了新时代的“桃花源”。而我们,也的确在许多地方都可以“偶遇”这样的“桃花源”。
《云边路》中已经“再造”出一个故乡的雏形,甫跃辉在《文汇报》上的“笔汇”专栏还在继续,城市化进程与现代“桃花源”建设也在进行当中,让我们拭目以待同样正在成长中的“云边路”。
(《云边路》甫跃辉/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