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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坚守中的精神超越

发布时间:2021-11-21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张建明

天津诗歌有过荣光时刻。抗战期间,穆旦以人与诗对时代的双重切入,构筑的沉雄、峭拔的艺术景观,成为诗坛翘楚;进入当代后,天津新诗依然不容小觑,鲁藜、阿垅、芦甸、闵人等组构起堪称壮观的抒情阵营;新时期之初,林希的爱情诗、白金的工业诗或别致或老到,令人耳目一新;而后伊蕾性爱书写支撑的躯体诗学,更引发了全国诗界的争论。但在个人化的20世纪90年代,随着诗歌的边缘化,天津诗坛也无奈地现出整体的黯淡,可喜的是在诗坛空前的阵痛和颓势中,伊蕾、惠儿、王晓满等女性诗人却相对平静超然,置身于消费性极强的文化氛围中,仍能拒绝其精神掠夺,坚持创作,终于迎来新世纪恢复元气的写作生态。在这近30年的诗歌流变观察中,我结识了张建明清新、朴素而又优美的诗篇,这里简单谈谈对建明诗歌的几点印象。

个性化题材的选择和超越性处理。建明的诗歌是从地域与乡土起家的,并且逐渐实现了自我超越。她很多诗歌从自然山川、历史文化和人文宗教三个维度,在某种程度上建构了形神兼备的“蓟州地理志”。关于这一点甚至不用细读文本,只要浏览一下诗的题目,如《东井域遗址》《独乐寺》《乡野公园》《路遇前甘涧》《泃河岸》《连翘谷》等等,和书写邓各庄的《开满大叶蜀葵的夏季多么妖娆》《生活在邓各庄的我的爷爷们》《爷爷,奶奶说不耪完地不让回家》等等,“蓟州味儿”十足。它们在语汇选择、语言形态、意象创造方面,都烙印着或浓或淡的蓟州痕迹。它们或者放眼风物民俗,或者凝眸水山地理,或者流连宗教场域,一首首诗歌的互相碰撞与连缀,使蓟州的影像立体、质感地还原在读者面前,它至少可以为诗歌提供某种民俗学的文化价值。建明诗歌没仅仅做“妙手丹青”,原态恢复蓟州的地理自然与文化历史,而是在蓟州的眉目形体“绘形”之上,努力凸显蓟州的血肉、骨骼,触摸、揭示蓟州人的灵魂。即她总善于以“心灵总态度”,观照审美对象,使之带着抒情主体的情思色泽。如“想到长城做好汉的,大有人在/难逾越的,是心里那道城墙/远方不只在远处/近处的远方更远//遥看了一眼烽火台/这个年代,不需要用身体庇护一座城墙/我有些游移//面壁山脊,一丛丛未见过的野花/是它勾住了我的眼”(《车到长城,未果》)。在蓟州区北20多公里的崇山峻岭中,明代蓟镇黄崖关长城隐现其间。这首写长城的诗,通过主体介入的心灵抚摸,使之超越了民俗历史的表象化画像,以长城为触媒,展开了有关生命、人心与远方等抽象精神命题的思考,指认长城完全能够攀登,心理中的障碍“长城”却无法逾越,远和近都是相对存在,无意中包含了深邃辩证的思想启示,“思”之品质入诗无疑提升了诗歌的精神层次。

再有“在老家被玉米和小麦喂养的/公主的脾气,就像这个五月的洋槐子花儿/淡却了颜色/你们不要难过,我掩起了我全部的刺”(《无法抵达的家书》)。“我的弟弟作为你的儿子/只有他才有资格埋葬你/妈妈,他把第一锨土撒在棺木上/扭头就走了。剩下的我们嚎啕大哭……妈妈,你过完六十二岁之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寻找我们了”(《我们一直都在相互失去——致:母亲》)。本来和古典诗意密切相连、适合乡愁生长的空间,死亡、疯癫、哭泣和刺意象的运行,使诗歌显然不在雕塑乡土,而透过诸多的质感画面与细节,触摸到了乡土苦涩而悲凉的心灵内核。也就是说,心灵立场的介入,敦促诗人和表现对象之间形成了颇具张力的结构形态,使诗人既能以“兽”的姿态,匍匐在对象世界的地面,又能做超离地面的飞翔之“鹰”。以心灵的超越,把握世界的真相本质,地理志功能明显,更指向着心灵的空间,切入了乡土之上人之命运的深层旋律。

建明诗歌具有很强的性别色彩,又充满性别之外的丰富内涵,而且形成了半透明的浪漫而现代的恰适抒情状态。女性离诗歌最近,体验的内视性、感情的易动性、语言的流利性,和女性先在的直觉细腻潜质、内倾情绪型的心理结构互动,注定女性在诗歌创作上有先天的自足性。张建明大量的情爱诗多为情绪推动的结果,像《一瞬间的念头占满一个人的心》《花朵盛开的场面有些错乱》《我将干净的目光交还给你》《野花花》等,写作它们时,诗人不一定有强烈而明确的性别意识,其性别色彩或许是女性属性自然流露的结果;可它们从感觉、心理、取象、用语乃至语法都是极其女性化的,它们均可从性别诗学的视角去认识。值得圈点的是她在性别色彩出现的同时,又以具体操作淡化、超越了性别色彩,比如随着阅历增加,抒情视域不断扩大,像《纪念碑》《这一刻,请安静》《面对故乡 我长跪不起》,就都远逸出自我范畴,能够和“自己的屋子”外的自然、历史和更多的人之间进行精神对话,宣显着入世化的趋向。建明诗歌思之品质的出现,增加了诗的澄明和穿透力。

尤其是建明的诗以直抒胸臆和意象寄托结合,创造了一种不过分晦涩也不过分外显、介乎隐藏与表现自己之间的抒情状态。德国学者顾彬说,每当我们对文明生活的复杂性感到厌倦的时候,就会向往一种更“接近自然”或“淳朴”的生活方式。的确,人在享受现代化的便捷和好处同时,也时常迷恋怀想桃花源式的乡村文明。出于对故乡的复杂之爱,建明的《第二首诗》《这是我自己的祖国》《打马归来》等,通过诸多地方性意象的选择和组合,昭示出诗人和乡土间无法分割的精神联系;而《梨花雪》更抛除80年代女性诗歌惯用的自白式,注重技术性,以直抒胸臆、意象暗示交错,将男女缠绵而美好的青春心理戏剧演绎得温婉、和谐、形象而含蓄,绚烂又清新,分寸感恰到好处。“第一朵雪,最先抵达我的身体/上眉下眼,左心室/或者右心室/乳房大小,半开半掩//过程漫长,你要耐住性子/容我一点一点越过羞涩/你的目光是阳春的温/我的领地是十月的暖//待第二朵雪第三朵雪落/千朵万朵满山满坡满枝时/你可以说我妖娆//缠绕到我的深处去/来路缥缈,归途恍惚”。诗似乎让人体会到一种古典的美与禅意,形象、情感、思想的三位一体,相生相融,读后无法不喜欢。也就是说,半透明的抒情方式启用,使建明的诗充满朦胧的美感,但又不过分的隐晦。

建明诗歌具有感人肺腑的发生机制。建明不像一些诗人“一年磨十剑”那样高产,更不会在自己的感觉没有被触动时也无病呻吟地去“硬写”,她的诗基本上是有感而发,在不吐不快时才会任诗情从命泉里自然流出,并且不矫揉造作,不拐弯抹角,常常一派天然,沿着她不藏拙、不化妆的艺术路线,你能够径直走入诗人生命的深处。如以母女情深为主题的作品浩如烟海,不容易出新,但是建明的《我们一直都在相互失去》却独出心裁,硬是围绕生活中的“疯子”母亲患癔症、不信任人、过早死去的一系列场景、事件,和诗人从恐惧到躲避到怀念的心理流程的捕捉,将母亲对孩子那种佑护、牵念和诗人的虚荣、愧疚等复合的情绪,传达得满爆充实,直指人心。“你说:‘我死了,你不要哭,会哭坏身体’/这是你最清醒的时候说的最清醒的话/像一把匕首剥出我的愧疚”,疯子癔症发作和短暂清醒的悖谬式的场景,烙印着一个女儿怎样的沉重、绝望和爱啊。《生活在邓各庄的我的爷爷们》虽然走笔朴素,五位爷爷像豆荚里“豆子”的团结也十分美好,但是他们各自的遭遇、结局和命运仍然让人感到生活的沉重无奈,这不也正是日常生活的悲剧吗?有人说,只有从心灵里流出的情感才会再度流向心灵,建明诗歌情感的生成机制,决定了它先具有了一种引发读者共鸣的可能,它虽然出自抒情主体个人,但却接通、契合着人类群体的深层经验,所以能够牵动众多读者最柔软的灵魂神经,这种对自我、心灵的张扬和忠实守望,不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是一个诗人必须坚持的精神立场。

也许有人会说,如今后现代主义都已落伍,张建明向后看的浪漫坚守,不是背时的选择吗?我不这样认为。在文学创作的问题上,那种以为浪漫主义必高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必高于浪漫主义、后现代主义必高于现代主义的线性的进化论逻辑是靠不住的。后现代主义文学同样会平面化,现实主义文本也能够冲击先锋的制高点,所以不要看哪种主义,而要看文本的好坏。不错,你可以说张建明的某些诗歌有时情绪抒发过满,跳跃力不够,余味不足,思之成分尚有深厚化的空间;但她对个人化诗意的构筑,对美与秩序的寻找,对浪漫和意义的守望,都给人留下了绵长的启示与回味,张建明,是一位值得认真研讨的诗人。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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