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透视·立体建构·深层索解
吕周聚自1980年代中期跟随冯中一先生研究诗歌,并在诗学研究领域深耕多年,以稳健扎实的学风、鲜明的问题意识、开阔多元的视野,开启了自己的诗学研究之路。他在诗学研究中展现出一种复合性思维,理性与感性相互交融激荡。广度、深度、温度是其诗学研究的突出品质。在大量历史文本的基础上,吕周聚透视百年新诗文体的多个维度,索解百年诗学观念的变迁,完成了一次卓越的诗学探索。同时,他的研究既专注于历史,又葆有当下性。吕周聚对于当代诗坛保持着高度的敏感,对于热点诗学现象进行持续关注与介入。
一、诗歌文体的多维透视
百年中国新文学中,诗歌文体发生了巨变,也带来了一系列的诗学难题。吕周聚总体思考、全面分析现代诗歌文体的产生、发展演变规律,廓清诸多含混的诗学命题,从发生学、内部研究、外部研究三个层面高屋建瓴地构筑起其诗歌文体研究的大厦。
吕周聚从发生学角度探寻新诗发展的内在动因与外部影响,以此探求传统诗体向现代诗体的转轨的痕迹,现代诗体的转型的内在机制,以及现代诗文体衍生规律。他勾勒出晚清诗歌与五四新诗的内在关联,揭示新诗对旧体诗、西方诗歌的承继与变革。晚清时期,“诗界革命”开启了中国诗歌转型的进程。“新名词”入诗不仅带来了思想观念的变革,也使旧体诗严密的文体体系日趋解体;对言文合一与民谣的大力提倡,以及白话的入诗,打破了传统的言文分离的局面;“诗体大解放”打破了传统诗歌与散文之间的明晰界限。晚清诗歌已具备了现代诗歌的胚胎,为五四诗歌的诞生奠定了基础。新诗的诞生,离不开对中西诗歌的继承与变革。新旧诗体并非截然对立,两者有密切的传承关系;新诗对西方现代诗实现了创造性变革。通过批判继承中国传统诗歌文体,使得民歌体、格律体诗歌得到新的发展;通过借鉴、学习西方现代诗歌文体,自由诗体、十四行体、楼梯体诗歌被移植到中国来生根结果;通过中、西方诗歌文体的融合,创造新的诗体,如现代小诗、现代格律诗等。
除了对旧体诗转轨进行溯源,呈现其变化轨迹与历史规律,吕周聚还聚焦于现代自由诗的文体转型机制。在语言方面,现代自由诗用白话代替了文言,具有了新的语言形式;以文为诗,实现了诗体大解放;而创作手法的多样化,使诗歌文体形式呈现出多元态势。自由诗诗体的大解放,也衍生了诸多新文体,通过与散文、戏剧、小说等文体的嫁接、复合,诗体实现了空前的创生与转化。“复合体”诗歌的出现,体现出现代自由诗在文体上的自由性和创造性。
通过对现代诗歌文体的发生学、内部研究、外部研究的有机结合,吕周聚揭示出现代诗歌文体发展演变的内部规律,展现现代诗歌与传统文化、西方文化之间的深层关联,细绘出现代诗歌文体的演变轨迹,深挖诗歌文体变革背后复杂的社会文化意蕴,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二、审美范式的立体建构
吕周聚聚焦诗歌审美特质,以审美范式的独特视角考察诗歌的嬗变,由此准确把握诗歌内部的演进逻辑。他具体考察了代表性诗歌共同体的审美观念、审美风格等,充实审美范式的骨架。通过对大量作家作品的细致分析,既展示了审美范式的演进过程,又细致剖析了具体诗歌文本。他认为,五四时期的诗歌中西交融、兼收并蓄,形成了一种清新自然、写意求真的审美风格,为现代新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中国象征主义诗歌对五四诗歌的审美风格进行了大胆的反叛,追求朦胧含蓄的审美风格。在象征主义诗歌中,主客体的契合无间、含蓄朦胧的审美境界及非理性的神秘色彩,互相作用、互相融合,营造出一种迷离隐约的审美风格。这审美风格转型的背后,是诗人创作理念的转化,而这一转型也推动了审美范式的转变,彰显出诗歌创作与审美范式转型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
吕周聚还对现代主义诗歌的审美范式进行了深度掘进,从审美风格、表现手法、主题内蕴等方面全面呈现现代主义诗歌的审美特质。中国新诗派诗人吸收了中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立足于中国的社会现实,追求现实、象征、玄学的综合,呈现出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相融合的审美特征,标志着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成熟。现代主义诗人提倡诗歌的“思想知觉化”和“身体思想”,追求理智与情感的融合,形成了中国现代诗歌史上具有智性美风格的诗歌潮流。冯至、卞之琳、穆旦等人以抒情主体“我”的身体知觉来感知世界,将自我与社会、个人与民族、感性与理性完美交融。
对诗歌审美范式的总结,具有重要的学术史意义。一方面,诗歌审美范式立体建构起了诗歌审美研究系统,以审美范式为中心,辐射诗歌的语言、文体形式、思想内涵与审美风格之间的内在联系,能够准确把握中国新诗发展的美学脉络。另一方面,在大量文本的基础上,既以文本细读的方式聚焦于诗歌的内部研究,实现对诗歌审美范式的深度解剖与还原式阐发,同时又关注文本的历史语境,对于审美范式的演进逻辑作出了恰切的剖析。同时,通过反思审美范式产生、发展、演进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为当前的新诗创作提供以资借鉴的经验教训,体现了作者的现实关怀与价值立场。
三、诗学观念的深层索解
吕周聚深入查考了一向为学界忽视的鲁迅的诗学观,认为鲁迅对“诗人何为”“诗歌何为”等重大命题作出了独到分析。鲁迅推崇摩罗诗人的“美伟强力高尚”,认为诗人应该“撄人心”“争天拒俗”,诗歌具有现实性和功用性。而鲁迅对于诗歌文体形式的强调,与现代格律诗理论互通。胡适通过解构中国正统诗学观念,承继传统诗歌中的非正统诗歌观念,糅合西方现代自由诗理论,建立了独特的中国现代语体诗观念。他强调自然的言语、自然的音节,追求以文为诗,强调诗体形式与思想情感之间的辩证关系。郭沫若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内在律”的诗学理论,确立了现代情绪诗学观,使诗歌的内容与形式达到一致,为现代诗学理论开拓了新的增长点。不过,由于胡适、郭沫若等大力提倡新诗与歌的分离,强调新诗的自由和诗的内在律而忽视诗的外在律,导致新诗的散文化,对后来的新诗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高兰、朱自清、闻一多、鲁迅等人则倡导新诗与歌的融合,并在创作实践中进行大胆的探索尝试,在一定程度上反拨新诗的过度散文化倾向。
吕周聚还致力于当代诗人诗学观念的揭示。丰厚的文本积淀、深远的历史眼光、敏锐的当下意识,使吕周聚成功实现了本土诗学理念的深度采掘与探索。不管是对鲁迅、胡适、郭沫若等人诗学观的独到分析,还是对梁小斌、周伦佑、于坚等人创作理念的幽微阐发,抑或是对网络诗歌理念的精准把脉,都昭示出吕周聚的研究深度。
吕周聚的诗歌研究,始终是立足历史、面向当下的,因而既有历史的眼光,也有现实的温度。他通过对诸多诗歌命题的深度开掘,力图使诗歌在文体建设、审美范式、诗学理念等方面有所突破,进而推动当下诗歌的发展。他以其严谨、深厚的诗学研究,拓宽了新诗研究的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