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声自远
王峰在诗歌界被誉为“最有高度”的诗人,独特视角、独具体验和独创表达,赋予他的诗独树一帜的美学品味。
“高度”,源自诗人素常所处的物理空间的高度。王峰是航空公司的机长,也曾是空军飞行员,飞行是他的职业。但凌空飞翔的不仅是银鹰,更是诗人。诗人居于高空,翱翔蓝天,“透过舷窗,一条河披着夕阳鳞袍”,这是于日常中发现非常意象;“我看得到闪电裂开一万米的深夜”,这是在非常中绘写非常诗境。巡天所见,非坐地所能赏观,瑰丽奇绝之景,最能激发诗人浪漫的想象,长了翅膀的诗歌,便飞出不一样的模样。“低压气旋之下天空/像封釉的大海”,何其浩茫的天宇,在诗人这里,乃是触手可及可以封釉的质体。而那云朵,或像“坍塌的垛堡”,或如“灰湿的棉田”,“喷气机和我/在航越沉默”。高天给人心赋能,诗人为天地立心,“生灭欢寂,从容不迫”,道出的不仅是诗人一时的感觉,而且是人类的本来、生命的本质。
“高度”,缘自诗人心灵空间的高度。这组诗中,《就应该不温不火》十分耐人寻味。在诗人眼里,“天空下棋/大地藏宝”。世间比海洋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心灵。如果没有超然物外的视野,哪有俯瞰天地的视角。星罗棋布的苍穹,万千星星闪烁,万千棋子位移、落下,是天空在下棋,它又在与谁对弈?除了星星,雨、雪、冰雹、陨石,莫不也是天空的棋子?落在大地棋盘上,或滋润田野禾稼,珍贵如油;或冲洗雾霾,涤荡尘埃;或砸向大地,使人间增强对自然的认知;或成了实验室里研究宇宙奥妙的标本,博物馆中的珍奇。凡间多么惊心动魄的传奇,在自然界那里却是“亿万年不温不火”。而《夜观大地》,更是一首文质兼美、独标高格的诗。飞机“夜间飞越平原”,诗人夜观大地,俯瞰苍茫,“湿雾,泥淖/房舍,兽厩/像一堆堆黄叶/半熏,半燃”,这是目之所视。在阴郁天空下,人所居住的房屋和牲口所栖居的厩圉,没有多少不同。无论是高堂大厦,还是草舍茅庵,都不过如一堆黄叶;不管所居是腰缠万贯、睥睨天下的富贾达人,还是家徒四壁、囊空如洗的贫寒子弟,与牛马羊驼其实无异,都生活于“富庶的平原,也是贫瘠的平原”,沉浸于半熏半燃的氤氲里。不仅如此,诗人第三只眼睛打开,慧心发现的是残酷到极致的真实:“想有钱的/想不死的/或许都曾在这里/仰望星空。”以上视下,以天观地,人间凡尘皆是同类;以下视上,以地观天,星空又何曾照拂了谁?所谓金钱,所谓性命,不过一场烟云而已。诗人心灵空间装得下整个世界,满满是哲学,是人生之诗、宇宙之诗。
“高度”,出自诗歌空间的高度。王峰的诗简洁凝练,所呈现的自然意象空间阔远广大。他在诗中创造了一个“空灵的空间”,天上的景色和地上的风物,在诗人眼中成为人化的自然、心化的自然和诗化的自然,亦即“第二自然”,在诗中,眼里风景与心中风景美好契合,感性感觉与知性悟觉交汇融合,主体审美情感与客观物象同感互化。尽管他的诗大多比较短小,但语言具有“高”“淡”“白”的特质。他的诗着意呈现“空”“白”的意味,但“空”不是空白,是读者想象得以填充的灵境;“白”,是书法中的“飞白”,是拥有丰富意义的空间。这使得他的诗有着无尽的张力,超越了字数和行数,超越了时间和空间,那是浓烈后的淡泊,淬炼后的纯净,锤炼后的清洁,充满生命的勃发、思维的开张与宇宙的玄想。
王峰的诗富有生长性,它生长于天空,葳蕤于心空,必将繁盛于时空。
(作者:李一鸣,系中国作家协会办公厅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