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酝酿下的小说艺术
新时期以来,小说作品的分量在各类文体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尤其是长篇小说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尤显重要。由此,针对小说方面的理论作品与研究也多如牛毛,但小说爱好者往往很难搜罗到全面而系统的、有一套完整体系的小说理论专著。吴义勤在《新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现状与问题》中谈到,新世纪以来,在多元而复杂的社会环境下,中国当代文学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评价体系,极端的、二元对立的、非此即彼的文学判断再次“复活”,批评界无力让全社会在当代文学问题上形成普遍的共识;文学批评和文学史叙述跟不上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节奏。在新时代的审美氛围中,我们期待更多契合文学发展实际的小说理论著作。阎真的《小说艺术讲稿》就是试图从个人的独特视角阐发对小说理论命题的思考。
阎真的《小说艺术讲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全书分为九章,从关于文学艺术的四个原则、小说的语言、造型与道具、深层想象、非逻辑情感和氛围、作品选读、文学的经典性、作者的角色、文学形式九个方面对如何认识好小说、读好小说、写好小说展开精彩的阐释。里面选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经典性的著作作为实例,进行了独到的解读和言说。比如,他认为,从《诗经》到《红楼梦》等经典作品的流传,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最基本的原因,就是以艺术本位的价值进行选择”。他还从细部寻找小说写作的窍门:“小说小说,往小处说。小处就是细部,就是艺术质感。写出细部的艺术质感,是小说家与一般写作者的最大区别。”最能体现细节的,当然是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了。人物形象的表现方式又有多种,其中“对话”在表现人物性格和塑造形象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可见小说语言的重要性。阎真《小说艺术讲稿》中的第二章就是讲述小说的语言,用6小节梳理出小说语言的几种表达方式。第二节“对话的意义在于表现人物性格”,就用了32个页码进行了大篇幅的实例阐释。譬如《史记》中的陈涉,在给别人种田,休息时说:“苟富贵,无相忘。”其他人就笑他,你为别人耕田,还谈什么富贵?陈涉叹了一口气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是里面的金句,因此流传了两千多年。从对话中体现了陈涉的高远志向,这种艺术化的对话表达,定格了陈涉非同一般的性格特点。又如《红楼梦》第八回中,一天黛玉到宝钗那里,一看宝玉也在,心里就不高兴了,说了句,“哎呦,我来得不巧了!”宝钗就问她,“这话怎么说?”黛玉就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解释说,要来一群都来,就太热闹了;要不来大家都不来,就太冷清了。如果错开了来,又不太热闹,又不太冷清,“姐姐怎么不知道这个意思呢”?短短几句话,就把黛玉爱计较、吃醋,但又十分聪明的人物形象、性格特点展露无遗。小说中的对话,寥寥几言,看似“云淡风轻”,却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同时,小说语言中对规范化语言的反叛的使用,也有不可估量的艺术力量,如陈忠实《白鹿原》中,“田小娥挖他一眼”“想在咱庄上活人,心上得立得住刀”。里面的“挖”“活人”都生动传神,突破了这个字原来规范化的意义,从语言细部获得感性力量。阎真的《曾在天涯》中,高立伟说,“天下的事都只是一个蚊子屁”。把当时那种极其郁闷、需要发泄的心理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形象化的表达突出了语言张力的艺术性与表现力量。可见,阎真在小说语言的实例剖析中做足了功夫,观察精细入微,观点新颖明确,解说真实而坦率。
在《小说艺术讲稿》中,阎真从史、思、诗这三个概念论证文学价值的终极目标,形成文学价值的“鼎之三足”。他认为,一部文学作品,首先要用文学的标准去衡量,而不能用历史的标准、意识形态和社会学的标准去衡量。而这个标准的前提,就是艺术性的标准。众所周知,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先驱者,其小说中独到的精神表达,集中体现了国民性批判。《小说艺术讲稿》以鲁迅的《祝福》《孔乙己》《药》等经典作品为例,进行多方面的解读。比如《孔乙己》中,“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这个小说中,“笑”“哄笑”鲁迅重复用了十五遍,他用这种感性的艺术描写表达了一个宏大的精神主题,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说艺术讲稿》中,既有关于如何认识好小说、读好小说的审美鉴赏,也有关于如何写好小说的理论思索。这是阎真以他毕生的长篇小说写作经验提炼而成的心血之作,无论是小说理论的构建、文本细读的方法,还是经典作品的解读和实例分析,都深入浅出、由点及面、环环相扣、水到渠成,为读者描绘了一条真切、有效的小说创作路径。其中精彩的个案对比、对人物个性的阐释,都通俗易懂、妙趣横生,又不乏理论上的严谨,让人印象深刻。
总之,《小说艺术讲稿》不失为一部极具个性的小说艺术讲解宝典,契合了时代的脉搏,满足了读者与写作者的要求,是小说读者和小说写作者的福音。作者以个体的写作经验为时代留下了把脉文学的宝贵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