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小说印象:知识、美学与日常
与当下流行的小说相比,阿占的创作展现了不同的审美境界和美学追求。中国小说素有“博物传统”,知识性是其原生性特征,也是小说可读性、趣味性的基本前提,阿占的小说承续了这一古老传统。无论是《制琴记》中木匠胡三、琴行老板韩五对乐器以及制琴技艺的精妙领悟,还是《人间流水》中关于酿酒工艺的叙述,《满载的故事》中关于鱼类、海流、鱼汛的书写等,可以说知识构成了阿占小说的一个重要的审美质素和审美维度。阿占这类颇富知识含量的小说,极大地拓展了小说的美学边界和艺术境界,并对知识、美学、日常生活等命题进行了重新思考。阿占就像一个逆飞的精灵,她的小说完成了向中国小说正典传统的回望和致意。
阿占长期生活在青岛老城,20年的记者生涯,使她有机会走进了生活的皱褶深处,阿占不但写出了这座城市的人间烟火,更写出了这座城市活的灵魂。她笔下的人物,无论是“琴痴”胡三、韩五(《制琴记》),还是啤酒屋老板小五哥、喜着异装的拾荒者喜子(《人间流水》)、“海猛子”满载(《满载的故事》),都默默地生活在暗处,他们本分、善良,“用力地活着”,因而活得认真,踏实,散发着鲜活的生命热度。阿占的小说写出了他们的坚实和热力、通达和超脱,更写出了蕴藏在他们身上的某种理想人格和人性之光。
阿占对小说有一种天然的领悟,这源于她的艺术禀赋和绘画经历。一方面,阿占的小说可读性很强,笔下的故事好像是从日常生活中流淌而来,自然、生动,充满人间烟火气;另一方面,所有的故事皆超越了对现实层面的指涉,直抵人性幽深处。与故事性相比,阿占无疑对生存、人性等共通性命题更感兴趣,她的小说从日常出发,抵达的却是灵魂的深处,字里行间都是对生命本相的凝视和勘探,因而具有某种普遍的抽象性。
阿占的小说以抒情的笔致、简洁的叙述,完成了一个个生命的隐喻。她并不刻意追求小说的“传奇性”,而是自觉淡化小说的技术和叙述策略,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日常所在,发现并展示生活的诗性光辉。她的小说重建了日常的诗性,并通过与现实世界的对话完成了关于生命、存在的哲性思考,在这个意义上,阿占笔下的人物其实是某种生命的符号和象征。阿占的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个灵魂的故事,而不是传奇故事,对人性的叩问构成了阿占小说最重要的精神向度。
阿占对绘画和音乐都有独到的体悟,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说的美学风貌和审美品格。阿占从中国传统艺术形式中,领悟了小说之道。与那些过于强调小说技巧性的作品不同,阿占擅用散淡之笔写传奇故事,无论是《制琴记》的古意淋漓,还是《人间流水》的烟火蒸腾,皆始于她对小说之道的领悟,臻于她对小说艺术境界的追求。与浓烈、繁复相比,阿占更喜欢的也许是无味之味。
如果说,阿占从绘画中领悟了小说的留白艺术,那么,她对西方古典音乐的熟悉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小说的调性和语感。小说调性之于阿占,既是一种个体性的话语方式,更是一种精神性特质,调性决定了阿占小说的叙述节奏,语感则决定了其诗性特质,“胡三在做琴。韩五也在做琴。木屑纷纷飞扬,如鼓般的敲击声声不断”(《制琴记》),“夜开始变浅。墨色中泛着深蓝。……女人在尖声哭泣,剪开了阔大的沉寂。”(《人间流水》),这一切都显示了作家极好的语感和叙述控制能力。在《制琴记》和《人间流水》中,阿占都找到了最适合的叙述方式,因而,小说呈现出独特的叙事魅力和浓郁的诗学意味。在更本质的意义上,无论调性还是语感,则是小说家阿占对世界的一种独特性体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