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志中的民族史透视
2021年是历史非虚构写作的一个“大年”。其中,围绕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的党史、革命史主题写作,出现了不少兼具历史价值和文学意义的优秀之作。人民文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铁血旅顺》,看起来没有正面直接地书写这样的主题,但我们顺着作者刘长富深邃厚重的史笔,就可以从中读取内在的主题关联。作品以旅顺“血”与“铁”的史志基色,深度透视近代以来中华民族血雨腥风而坚忍不屈的大历史,富有信度和力度地诠释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才能使中华民族站起来、强起来的历史逻辑。这是主题写作中别有天地、另见深意的一部重要作品。
《铁血旅顺》是一种地方志的书写,作品叙述了旅顺的前世今生,可谓是一部旅顺大传。旅顺这一与英国的朴茨茅斯、俄罗斯圣彼得堡和美国珍珠港共负盛名的曾经的世界第一军港,似乎已经淹没在历史的烟雨之中。《铁血旅顺》让我们学会拒绝遗忘,这也是一切有为的非虚构写作的要义。这部30多万字的作品包含《要塞,要塞》《第零次世界大战》《百年屈辱一朝雪》等八章,从“苍天的选择”处起笔,到“春望回归路”时结题,纵横捭阖,集纳其间,读来丰富厚重,滋味纷呈。旅顺是一方天赐的形胜之地:“南面一片海,北面一片岭,背着抱着那座城;东边一个湾,西边一个塘,倚着靠着连城港。”千古的民谣验证了旅顺的风水地利,这里是要塞中的要塞。的确,千年的旅顺也真有它“顺”的时光。打开尘封的历史,我们清晰可见上面写满了“抗击倭寇”得胜的欢欣、“蟠龙山下水师营”的威武以及“军港崛起”,旅顺成为“海防长城”的豪迈。但是,很明显这些叙说并不是作品主题叙事的重心所在,它只是作品主调的前奏或是一个背景。作者以作品大部分篇幅详细钩沉书写“血”和“铁”的旅顺。“血”是晚清民国旅顺历史命运的一个写意符号,而“铁”则是它内在性格和精神的某种象征。受辱之“血”、战乱之“血”、杀戮之“血”,旅顺的血染正是王朝的没落、政府的腐败与外国列强侵略的狂野的必然结果。这是那一段不堪回首历史的一种命定。在这样一种历史大逻辑的规定中,旅顺这样的要塞,非但成不了“海防长城”,反倒变为侵略者垂涎的猎物、家国沦陷的前端、人民的苦难深渊。《铁血旅顺》要表达的正是作为历史的旅顺所特有的历史之重。
历史非虚构写作要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要义,通过相关史料的发掘、发现、荟萃和必要的辩证求实,呈现总体性的历史场景,还原由人物和事件衍化而成的具体的历史现场,最终达成对历史本真的揭示和诠释。在《铁血旅顺》中,作者将作品叙事重心定位在近代100多年的历史大变局中的旅顺。这个时段的旅顺,先后六次失离于家国。“在中国乃至世界,没有哪个地方像旅顺这样,长久被战云所笼罩,苦难和屈辱成为其标签。”在作者的笔下,100多年的旅顺宛如一口巨大的历史容器。作品集纳了与此攸关的中国局势和世界动静,有核心的故事,也有碎屑的插曲;有叱咤风云的要人,也有各式的人物;有正大崇高,也多阴谋卑鄙;有殉国者的坚韧忠勇,也不乏卖国求利之辈的苟且丑陋。历史的复调浑成一体,它本有的肌理清晰可辨,掩抑其间的气息呼之欲出。
由要塞加军港对于旅顺历史角色的某种设定,并且也和作者军人出身的前置有关,作品对于近代历史中的旅顺,更多着眼于它的战争史的回叙。而所谓的战争史,实际上是帝国列强意在瓜分掠夺中国的侵略史,其中包括鸦片战争期间英法军舰对旅顺的染指、甲午战争中日本联合舰队对北洋海军的毁灭、东进战略中沙俄帝国的设局占领、日俄两国为抢夺旅顺而展开的厮杀,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美英苏合谋对旅顺的出卖。绵延时间之长,人民苦难之深,成为中华民族一个巨大的痛点,一段无法抹去的屈辱史、苦难史。作品既细写战争前台的具体形势,详述双方的军力部署、作战策略、战术运用等,也以简笔特写的方式,将其背后的存在富有意味地凸显出来。但作者并不是单一地讲述苦难的历史,而是注意写出历史存在中的另一种真实。苦难长夜里的“铁”色,就是历史的光亮,民族的希望。作品以凝重深情的笔墨,描写了邓世昌、林永升、聂士成、左宝贵、徐邦道、金伯阳等民族英雄、爱国将领和志士的忠勇事迹和不屈不挠的坚韧意志,他们是一座座矗立于历史时光中的民族精神的丰碑。
此外,作者善于运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看取写作题材,从动态相生中展示出历史发展的规律。在作者的写作意域中,旅顺是世界的,世界也牵连着旅顺。这是其时旅顺的一种大的真实。日俄战争中沙俄帝国的失败,直接引发十月革命的爆发。日本军国主义一时的得势,诱使其侵略野心极度膨胀,但最终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而黑夜天晓,中国共产党诞生了。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新中国成立了,久已失离的旅顺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开启了它真正意义上的“旅顺”之途。作者基于科学史观史识的旅顺叙事,使得作品所写高卓于通常的孤视独论式的书写,显得更为开远深刻。《铁血旅顺》中的旅顺是一部历史教科书,它是中华民族的一种象征,是中国历史,特别是近现代中国历史的一个隐喻,它召唤我们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