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小说《回响》的隐喻之门
隐喻在人类的日常语言与思维中无处不在,它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我们理解人类“如何理解”的关键。东西的长篇小说《回响》中的隐喻亦无处不在。《回响》中的隐喻,是富于创造力和想象力的非常规隐喻,它意蕴丰富,具有故事性和趣味性,引人深思,予人启示,并有广泛的想象空间。隐喻是一扇具有巨大转化潜力的综合性大门。我们试图穿过这扇门,以全新的角度走向探索精神世界的真相。通过隐喻这扇奇妙的大门,我们得以深入了解《回响》要义的广度。
难解的纽扣
女主人公冉咚咚说“我可以让你脱衣服,但你每解一颗纽扣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相信他们出轨了吗”,在得到“相信”的回答后,男主人公慕达夫解开了她的第一颗纽扣。第二个问题是“你说过爱她一辈子吗”,他回答道“是她先背叛诺言的”。第三个问题是“你相信你能自己骗自己吗”,慕达夫的回答是“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骗局”。第四个问题“如何面对孩子”,解到第四颗纽扣时,“他的手一哆嗦没把纽扣解开,仿佛那是一个死结”,后来,“他哭了,一边哭一边把刚才解开的纽扣一一扣上。”
“纽扣”是绵延与弥合的隐喻。扣上或是解开,意寓婚姻或两性关系的粘合或者撕裂。通过纽扣来隐喻身陷围城中的人们的拉扯感,进而反思我们每个人在婚姻中的定位。同时,纽扣也是“将女人系于其物品的亲密纽带”。尤其是所爱之人胸前的第二颗纽扣,据说这颗纽扣距离心脏最近,把它送给最爱的人,说明将一颗永远不变的心都交给对方,故而同第二颗纽扣捆绑的问题是“你说过爱她一辈子吗”。因此,第三颗纽扣直接对第二颗进行了补充“人生本来就是一个骗局”。当婚姻问题无解时,他们自然联想到婚姻的结晶“孩子”,关于孩子那颗纽扣,根本解不开,“仿佛那是一个死结”——孩子便是他们解不开的最大的结。既然婚姻与孩子的问题没有答案,也便只好无奈地将它们一一扣上,将这个千古谜题暂且搁置,于是“他哭了,一边哭一边把刚才解开的纽扣一一扣上。”
通过四颗纽扣来描绘现实与非现实的纠缠,二人在围城的迷宫中探路,山环水绕,水重水复,从螺旋式上升中走向缠绕的高潮。人具有天然的本能,来捍卫自身的身份与秘密,即便这有碍于解脱。这种永无休止的捍卫,让他们的纽扣越解越多,越解越解不开,最终土崩瓦解。
空洞的衣物
冉咚咚看到丈夫的内裤破了一个小洞,立即在网上匿名为他买了五条名牌内裤,却只寄到他单位。这是冉咚咚对慕达夫的一次考验,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信任的激烈纷争。
内裤同样是隐喻,寓示着性、寂寞、黑暗、身心的饥渴以及不可言说的秘密、不可告人的隐私。内裤“像一个巨大的鸟巢”,包藏着身体的蓬勃,投射着心灵的贫瘠。内裤遮掩不住贲张的欲望、出轨的真相。一方过度敏感,而导致内裤里的真相若隐若现;一方过度补偿,因内疚而产生强烈的疚爱。内裤里那个空空的洞似乎在寻找一种清白感,自证清白的结果,只会让那个细小的防空洞越来越大。
二人一辈子小心翼翼地维护严丝合缝的界限、坚持人我之分,反映了一种充满恐惧、焦虑、内在冲突和持续深度抽离的生活。一条内裤轻而易举地道破了这个秘密。
关不上的门
“这道门是她的边境线,出于关心或好奇,他不时悄悄地把门扭开,从门缝偷偷地看她在干什么,就像父母监督孩子……她知道他开门了,又关门了……她毫无睡意,便爬起来把锁打开。她越想越睡不着,又爬起来把门锁上。打开,锁上,打开……”
“门”是卡夫卡在《变形记》中描绘的一个主要意象,具有丰富而深刻的象征意义。“门”本身是内外关系的隐喻,“门”内是主体私密孤独的空间,“门”外是异化了的现实世界。门的一开一合为读者描写出门内门外两种不同的生存环境——主体生存的困境和被异化的现实社会;格里高尔三次爬出房门,实质上也写出了西方人试图走出异化的人生圈子以及渴望能够与外界接触、能够与其他人建立真正的交往却不被接纳的悲剧。
打开和锁上的是一把心锁,一道心门。冉咚咚关门、开门和锁门、开锁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每天晚上,当她躲在被窝里听到她父亲偷偷打开大门,去跟隔壁阿姨约会时,她担心自己和母亲会不会被父亲抛弃。这种抛弃感就像她的胎记,虽然会忘记但从来没消失。当她进入亲密关系后,早年被抛弃的恐惧随时都有被唤醒的危机,只需要一个契机。一旦她怀疑慕达夫出轨,便产生了被再度抛弃的恐惧,于是选择先一步离开,这样就可以把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从而避免经历被再度抛弃的痛苦。
同时,开门和关门,锁门和打开,都有一种孩子气的相互赌气。两性关系中,有人注意才有价值,就像猫,你越在意它的某个行为它就越要坚持这个行为。他们像两只彼此折磨的猫。
他们只需要一个温暖的房间,但这个房间他们永远不能且无法到达。上帝将门紧紧地关闭成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弗洛伊德却硬生生地在这堵墙上撕裂一道口子,让我们观看人性的无奈与尴尬。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打开一扇门,从困境中走出去,突破二人之间的重重障碍。
一个童话
“从前有一只小羊非要爬一座又高又陡的山,它不听小牛的劝告,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顶上连一棵草都没有。看着陡峭的山壁,它四脚发抖再也没有力气爬下来,结果饿死在山顶了。”
夫妻二人10岁的孩子讲的一个童话,隐喻了婚姻的本质:小山羊吃腻了山下的草,以为山上的草更好吃,好不容易爬上去,结果山上什么都没有,还回不来了。隐喻了诱惑无处不在,就像小草,只要有一道缝它就能钻出来。对于困在围城中的两只困兽,只有冲出诱惑的陷阱,逃离自我怜悯的悬崖,才能走进真正自由的区域。
“为了弄清她的心理脉络,他看了整整十二本书”,却依旧理不清她的心理脉络,最终二人无奈地分道扬镳,这个结果令人唏嘘。或许,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之一是,他的取证是严肃文学,而她的取证是通俗文学。因而造成一连串的误会与伤害,而每一个伤害都不是单纯的伤害,都是“连环伤”。纽扣无解,手枪擦枪走火,门打不开亦关不上,童话没有结果。这无解之结,这未果之果,正如《回响》的封面和扉页上振聋发聩的天问一样,找不到答案:你能勘破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