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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字系列创作的延续与突破

发布时间:2021-10-15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李凤群 《大望》

《大望》所呈现的“大”,既指社会生活面的宽广,人性的幽深难测和社会的丰富复杂,也意指面对现实的悖谬苦难荒诞的情境,无论是作家主体还是小说中的人物唯有继续保持“大”的热情与希望的光芒,才能够超越现实的局囿、困境走向人生的开阔。

“70后”实力作家李凤群创作了一系列以“大”字打头的长篇小说。继《大江》《大风》《大野》之后,她出版了最新长篇小说《大望》。小说又回到了作家念兹在兹的“江心洲”,回到了魂绕梦牵的乡野故土。小说何以命名为“大望”?以此为切入点,也许能窥见作家幽秘的创作心理和文本的思想内蕴。

一、“大”与“望”的意义阐释

《大望》之前,李凤群的《大江》《大风》《大野》已被文坛熟知。《大望》再次以“大”字作为小说命名的首字,其间是否别有内涵或抱负?在我看来,《大江》之“大”,不仅指长江的浩荡气势、生命之河的喧腾,也指历史之河的前赴后继;《大风》之“大”不仅指历史运动、风潮之酷烈,也指在历史大风中个体的颤抖与创痛;《大野》之“大”,指的是改革开放之后所形成的充满活力的旷野,在大野之中于卑微处起身走向开阔生活的年轻一代的成长。“大”在这些小说中既是现实与历史的实指,也是作家主体创作心态的期许。作家期待在“大”的历史跨度、历史时空中书写“大”的乡土史诗、生存史诗。《大望》依然延续了“大”字的意涵和抱负,小说所呈现的“大”,既指社会生活面的宽广,人性的幽深难测和社会的丰富复杂,也意指面对现实的悖谬苦难荒诞的情境,无论是作家主体还是小说中的人物唯有继续保持“大”的热情与希望的光芒,才能够超越现实的局囿、困境走向人生的开阔。

“大”字四部曲中,《大江》是始篇,也是作家倾多年心血、情感、体验,创深痛巨的生命之书。从《大江》起,“望”字就已经不是依稀莫辨,而是呼之欲出了。到了“大”字系列第四部《大望》,小说里面的赵钱孙李都来自江心洲,小说中被命名为大望洲。他们各自被自己的儿女“遗忘”,孤独无依。他们在各自生活中的溃败,导致他们在大望洲再次相聚,结成了一个老年的“命运共同体”。“望”可以有多种解读,也可以组成多种词汇,如“守望”“仰望”“依望”等。“江心洲”本就是江中隔绝之地,越是隔绝,越是对外部世界充满期待与盼望,越是和外部世界充满了张力。洪灾、贫穷、运动、人祸频仍的年代,苦难构成了江心洲基本生存样态。苦难之下,人性根基的异化、乡村血亲关系的败坏、乡土熟人社会世俗伦理的损毁构成了江心洲的真实镜像。然而,地理的隔绝、生活的苦难、世道人心的变异并没有彻底摧毁“江心洲”人的生命意志,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坚韧、顽强仍然活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二、“完全忏悔”才是救赎的真正起点

《大望》中被社会、被亲人所遗忘的赵钱孙礼四位老人,在无所退却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回到了大望洲。为了能够生存下去,除了老李以外,他们还准备让老钱被人扇耳光求得世人对他们身份的证明,为了活命,他们还抢夺了养老院比他们境况更惨的那些痴呆老人身边的钱财。应该说这些行为在日常生活中是为人所不齿的。但在特定的困境下,他们的行为并没有受到作家过多的道德苛责。他们偶然发现,只有说真话才能够接通自己和亲人的联系。于是,四位老人分别讲述了自己人生经历中不堪和丑陋的一面。四位老人都是有罪之人,但在绝境下,他们对待自己过往的“罪”的自我解剖和忏悔的态度并不一致。老李是真诚地忏悔,老孙在讲述的时候企图掩饰而不得,让自己的头疼更甚。老钱和老赵的真诚度也是有不同程度的折扣,他们或自愿或无奈或被迫讲真话的过程,就是某种程度的自我忏悔的过程。“按照舍勒的现象学分析,所谓‘行为懊悔’是个体针对已然成为过去的道德上无价值的恶行而发的懊悔,这种懊悔专注于某些已然无法改变的行为事实而悔恨,与此完全不同,‘存在懊悔’则是个体针对发出这些道德恶行的人格之部分‘自我’而生的悔悟。”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四位老人尽管最终都讲了真话,但讲的过程、方式和自愿程度都各各不同,因此他们的忏悔也存在着质的区别,亦即他们的忏悔也可分为“行为懊悔”和“存在懊悔”。

老钱是最先发现只有讲真话才能够接通外面亲人的联系,所以他不得不讲真话。他回忆了自己民办教师是通过关系取得的,在老赵和老孙的逼问之下,他承认了自己在很多地方误人子弟,承认自己肆意体罚学生,承认自己所教的东西造成了诸多不良影响,遗害至今;村医老赵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医术和医德方面的双重欠缺,从而差点出人命并导致他的妻子长期处于老赵出轨的焦虑之中,同时也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吹嘘自己的儿子在医院当院长;村长老孙一直被村里人称为“孙善人”,但在善人的背后,也有许多不堪的细节和内幕,尤其是他以正义之名给村民胡万魁一家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在人生绝境之中,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对自身的人性丑陋和曾经的错误、伪善甚至罪恶的行为表示了懊悔。但他们仅仅对往昔犯下的恶行有所懊悔,并没有完全否定自己的人格自我,这就是舍勒所言的“行为懊悔”,“行为懊悔”还没有抵达“存在懊悔”的“位格”,仅仅是忏悔的初级阶段,属于“不完全忏悔”(attrition)。就小说中的赵钱孙三位老人的忏悔而言,他们的忏悔是有限的、不完全的,因此,他们自我救赎的路会更加艰难。小说中的老李是四位老人中唯一的女性。由于老李的婆婆重男轻女的观念特别严重,在其婆婆的影响之下,老李无形中认为自己不能给夫家生个男孩就是天大的过错。久而久之,重男轻女的思想逐渐内化为老李的观念和无意识。由此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些负面基因以集体无意识的方式在代际之间的传递是多么根深蒂固。老李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也因为引产的原因导致了三女儿叶子终身残疾。可贵的是,与赵钱孙三位老人的忏悔不同,她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在心底里完全否定了自己往昔的人格存在,而不单单是对某一件错误行为的懊悔,多年来她一直以切实的行动救赎自己的罪孽。她到日本照顾半身不遂的女儿,就是其完全悔罪的体现。正是由于忏悔的程度、性质、位格的不同,他们自我“救赎”的路径、成效就会有质的区别。小说的结尾意味深长:(赵钱孙)鱼贯出门,站在了没有遮挡的太阳底下。经过短暂的犹豫,老赵开始向东,钱老师向西,而行动本就迟缓的孙老善沿着门前的那条直的,荒草淹没的路走去……正在这个时候,老李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可是一个月来手机铃声的第一次响起……接通了,是叶子的声音,妈妈,你在哪里?你还好吗?——这似乎意味着赵钱孙有限的忏悔所导向的救赎是未可知的、不确定性的,是一个虚妄的乌托邦。而老李的“完全忏悔”则是真正救赎的逻辑起点,带来的是可知、确定、真实的未来。

三、作家的主体胎记与叙事伦理

李凤群是“70后”作家,她身上自然具有“70后”作家鲜明的代际特征:“一种心灵激扬之后的冷静的、深层的思考;一种社会责任感,不浮躁,不故作矫情,不虚妄;一个不事喧哗的庞大、成熟的群体,群英荟萃。”有论者说,“70后”是当代最后一批理想主义者,话语颇有些武断,却也有几分道理。“70后”多数生在狂热的年代,那个时候他(她)们年纪尚幼,对疯狂年代的人与事只有一些儿时依稀的记忆。正是懵懂的岁月,因此极左年代的思想意识对他们影响甚微。不过他们当时对有关知青、公社、生产队、集体劳动、兴修水利、交公粮、粮票、肉票、供销社、代销店等还有一些印象。他们懂事的年代应该在改革开放的初期。那个时候倡导的都是理性、科学、现代化、人道主义等新启蒙话语。时代的语境和历史的馈赠赋予了他们坚实的精神底色。因此多数“70后”作家身上有着理想主义、人道情怀、科学理性、人文精神的思想质素,在这他们的创作中有着广泛而深刻的体现。李凤群也不例外,这些思想质素在潜移默化中形塑了作家认知世界的方式和价值判断的标准与体系。体现在小说中,作家能够理性地、历史地、辩证地看待时代、社会、历史与世道人心。在《大江》《大风》《大野》和《大望》中,作家对笔下的人物充满了“同情之理解”,没有将人物自身的局限或人性的不堪送上道德的审判台,而是将人物的心理、人性的幽秘复杂甚或变异放置到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去勘察。《大望》中四位老人往昔的生活经历、人生历练、社会百态以及往昔生活的细节与场景都是小说中通过人物对话讲述出来的。作为“70后”的李凤群是如何获知老一辈生存经验和人性真相的?她没有直接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生活经历与感受,然而毕竟时间相去不远,她可以从自己长辈的口述、回忆或聊天中间接获取那个年代的生活经验。并且这些生活经验在七十年代仍然有着相当程度的代际延续,因此从文本写作的成效来看,李凤群对七十年代前一、二个时代的文学描摹是非常地道的。在《大望》中,赵钱孙李年轻时期的生活被小说复刻,时代的丰富与复杂,人性的诡谲与幽昧,生活的残酷与无奈均传达出多重、厚实、矛盾甚或荒诞的历史内涵。

由此进入《大望》的叙事伦理,就顺理成章了。由于特定的生存语境、思想氛围所烙刻的“70后”作家的主体精神胎记,李凤群也和众多“70后”作家一样,摒弃了“民族伦理的大叙事”,而将叙事聚焦于“生存伦理的个体叙事”。不仅如此,小说关注的审美对象都是社会的弱势群体或乡土社会的底层民众。《大江》讲述的是三个历史时期长江流域吴姓家族为对象的农民苦难而辛酸的生存史和心灵史。《大风》讲述的是张长工等四代人在历史的大风中个体的生存挣扎与灵魂畸变。《大野》是以今宝、在桃彼此互为镜像的人生成长轨迹,展示个体的困惑、迷茫、逃离与回归。《大望》延续了生存伦理的个体叙事,只不过这一次将关注的对象指向了老年群体。小说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老年人的生存困境以及社会养老、乡村的空心化等诸多问题,但小说不是以揭示社会问题为目的的问题小说。小说叙述的核心在于老年人的精神关怀和揭示父辈人性的复杂诡异。叙事没有为长者讳,而是真实呈现、复刻“70后”上一代人的人性真相。某种程度上,赵钱孙李在自身的人生经历中,都或多或少有人性的污点。赵钱孙李又是中国百家姓的前几位,文本蕴含的普遍意义不言自明。

综上所述,《大望》是“大”字系列小说的最新成果。小说聚焦群体的不同、困境假设的先锋叙事、人性根基的反躬自省、多重矛盾纠结的时代与人生、罪与罚的灵魂探究,让《大望》和前面的《大江》《大风》《大野》有很大的区别。在区别的背后,我们也能看出“70后”作家李凤群一贯的写作品格和叙事伦理。深情、悲悯、诚挚、体贴、深沉、温婉和苦难中的微光,构成了作家基础性的叙事诗学和格调——《大望》也藉此成功完成了“大”字系列创作的延续与突破。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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