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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世界与人性的侧面——关于钟求是短篇《地上的天空》

发布时间:2021-10-15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地上的天空》

认真阅读钟求是的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载《收获》杂志2021年第5期)之前,我首先注意到的,是《收获》杂志的主编程永新在微信圈里转发这个短篇小说时所作出的那样一种高度评价:“很牛的短篇,求是在中短篇或在长篇方面都完全显现一个小说家的才能,这个短篇有可能,我说的有可能,是今年最好的短篇。”《收获》之所以能够长期保持它在思想艺术上的高品味,与作为掌门人的程永新之间,存在着难以割舍的内在关联。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对程永新的艺术判断能力便充满了信任。他不仅充分肯定作家钟求是驾驭多种小说文体的能力,而且还干脆指称《地上的天空》有可能是“今年最好的短篇”,如此一种判断本身,便会让我们在阅读文本之前,就对钟求是的这个短篇小说充满殷切的期待。

紧接着,便是先后两次对《地上的天空》的认真阅读,阅读的感觉告诉我,钟求是的这个短篇小说的确称得上是一篇以对彼岸世界的关切和对人性深度的探测表现为突出特色的艺术精品。

所有的一切,都肇因于第一人称叙述者“我”,一个名叫吕默的前图书馆工作人员,多少带有一点随意性质的在网上寻找朱一围的行为。

吕默之所以要刻意地在网上制造“寻找朱一围”这一噱头,与朋友朱一围的因病离世有关。朱一围原本是邮政局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他,唯一倾心投入的癖好,就是不仅酷爱藏书,而且还费尽心机地收藏了三四百本作家的签名本。既然朱一围已经不幸弃世,那么,如何处理他的这些藏书,也就成为一个问题。一方面由于朱一围朋友稀少,另一方面由于吕默有过在图书馆工作的经历,所以,如何处理藏书的问题,便义不容辞地落到了吕默的身上。其他的藏书很好办,可以直接捐献给图书馆,唯一令吕默感到有点棘手的,就是那些作家签名本,到底该如何处理才更为恰当。因为吕默非常了解朱一围当年搜求这些签名本的不易,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随便处置这些图书。思虑再三的结果,就是借助于网络寻找同样名叫朱一围的同名者:“我是在第三天才想到一个不错主意的。城市之大,免不了市民重名,我想尝试找一位(或者两三位)名字也叫朱一围的人。这些书在其他人眼里没价值,但到了姓名为朱一围的人手里,岂不身价大增。若新的朱一围喜好或敬重文学,那更是书的善缘。”

正所谓搜求之下,必有回应,吕默原本对结果没有什么期待,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一个网名为“衣艺者”的女士,留言表示自己的男友,也叫朱一围。关键还在于,这位本名叫陈宛的看上去年仅三十多岁的标致女人,到最后,竟然不无慷慨地出资二十万元,把朱一围留下的作家签名本,干脆搜购一空。既然朱一围所有的藏书已经都有了去处,整个小说文本似乎也就应该因为情节驱动力的丧失而宣告终结。

但是且慢,没过多久,朱一围正在上中学的儿子,竟然无意中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发现了父亲朱一围的签名本。既然签名本早已被陈宛出巨资收藏,怎么又会出现在学校的图书馆呢?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的朱一围妻子筱蓓便把情况通知了吕默。由此,也才更进一步地引出了小说文本最为核心的情节。

按照陈宛的说法,她口中的男友朱一围,不仅与吕默的朋友是同一个人,而且,她之所以慨然出资二十万购书,也还别有一番隐情埋藏于其中。却原来,朱一围和专做服装生意的陈宛,是在小说《第七天》作者的一次签售会上偶遇并结识的:“从此开始,两个人时不时进行文字聊天,她说些服装走势的事,他说些签名收藏的事。”“过了不久,两个人把对方视为可以讲心里话的人。”对于他们俩的交往程度,当事人陈宛在事后给出的评价是:“两个人的朋友等级相当高,除了身体没有合并。”正是在这个前提下,朱一围和陈宛之间发生了二十万的故事。陈宛开服装店缺少一部分资金,了解情况后的朱一围竟然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多达二十万元的资助款额。尽管小说并没有交代朱一围和妻子筱蓓之间的情感状态究竟如何,但仅只是通过朱一围竟然背着妻子积攒下二十万元的私房钱这一个细节,我们就得以了解到他们夫妻俩的情感状态其实并不怎么样。很大程度上,正因为朱一围内心深处对自己的现世情感状态不够满意,也才有了他和女友陈宛之间看似荒唐实则严肃的那一份“下一世婚姻协议书”。先是两个人之间的口头约定:“(朱一围)说咱们相遇太晚,这一辈子不能娶你,下一辈子你嫁给我吧。陈宛说行呀,下一辈子咱们早点儿遇上。朱一围说,这不是玩笑话,为这个念头我已经琢磨了好几天。陈宛便笑,说不就是来世嫁给你吗?没问题的,你对我这么上心,我不能那么小气。”然后,就是那份“下一世婚姻协议书”的签署。朱一围取出精心准备好的协议书:“下一世婚姻协议书。下面文字则简约清晰,写明了两个人下一世自愿结为夫妻,共同敬爱相处,不违背对方。”面对着态度格外认真的朱一围,陈宛最终签字认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朱一围又拿着如此的认真劲儿,陈宛就不好拒推了。她嘻嘻一笑,又拍拍朱一围的手臂,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待到以上所有的过程完成后,朱一围又做了郑重的表示:“朱一围说,我想过了,那二十万就折成一份彩礼,虽然有些少,但总归按着规矩走了步骤。陈宛说,你还真给彩礼呀?朱一围说,当然得给,不然把这份协议显轻了也显假了。”

问题在于,只有在朱一围弃世之后,吕默方才从陈宛这里了解到,其实朱一围的以上行为更多地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开始没怎么在意,不就是一张纸吗?后来慢慢地生出异样的感觉。”面对着来自于吕默的询问,陈宛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陈宛沉吟一下说:‘我对一围有好感,但没有依靠感。’我说:‘你是说不爱他?’陈宛‘嗯’了一声说:‘还不到那个程度,这也是我……没把身体交给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陈宛虑及到了来世的问题,所以,也才有了她以买签名书的方式巧妙还款的行为。在她的心目中,其实很明显存在着通过还款来解除“下一世婚姻协议书”的意思。与陈宛对来世的惧怕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朱一围面对死亡时的格外坦然和镇定。对此,妻子筱蓓颇为不解:“一个人离死亡很近时,一般是恐惧的或者痛苦的。如果此时这个人开心起来,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子?”在筱蓓的描述中,临近死亡时的朱一围竟然变成了一位总是口出警言妙句的“诗人”。比如:“有一种动静,叫太阳的声音。”“蓝天上的白云结了冰。”“真正无限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比如:“白云可以从天上到地上,人也可以从地上到天上,天空也是一个大水池。”尤为重要的是这样的两句:“一句是:对书上的文字,一双眼睛便是一次公证。另一句是:在对不起上贴上邮票,从那边寄给这边的你。”如果说前一句的针对者是陈宛,那么,后一句的针对者就是筱蓓。从根本上说,朱一围之所以在面对死亡时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乃是因为他自以为来世可以拥有陈宛的缘故。殊不知,现世的陈宛,却早已背叛了自己曾经的承诺。但无论如何,能够在一个短篇小说里专门设定与“下一世婚姻协议书”相关的情节,所充分说明的,正是作家钟求是对彼岸世界的一种关切与思考。

彼岸世界的关心与思考之外,更有作家以朱一围为个例对人性世界的复杂性所作出的深度艺术探测。很大程度上,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一份“下一世婚姻协议书”彻底改变了吕默对朋友朱一围的看法:“是的,这是个让人吃惊的下午,一张协议书更改了我对一围的认识,至少是部分认识。在许多个日子里,一围除了收藏一些书,对生活基本没有想象力。”吕默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这位看上去一贯平淡无奇的邮政局职员朱一围,竟然也会以一纸“下一世婚姻协议书”而精神出轨:“就是这么一个配角男人,却悄悄自己给自己做了一回主。”如果我们把这种发现,与吕默和朱一围曾经的关于“撤退人士”的谈论联系在一起,就更是能够从根本上颠覆刷新我们对人性的理解和看法。

小说结尾处,因为不期然间想起了朱一围关于地上和天空的看法(“一围就是这么认为的:白云可以从天上到地上,人也可以从地上到天上”),吕默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把上面有作家签名图案的那件T恤伸出阳台,松开了手,“但夜色中我终于没有看清,那片浅蓝色是落到地上,还是飘向了上空。”问题很显然是,难道说,人的灵魂真的可以如同朱一围所说的那样,可以从地上去往天空吗?又或者,这样的天空,可以被理解为是人的来世,也即彼岸世界吗?对于所有的这一切疑问,连同作家钟求是在内的朋友,恐怕也都无法提供确实的答案。对此,唯一的一种现实可能就是,除了保持必要的敬畏之外,我们也只能继续思考下去。

2021年10月2日晚上21时50分许

完稿于文水龙泉老家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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