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叠加》:一部摄人心魄的纸上迷宫
余之言的长篇小说《生死叠加》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奇书”。《生死叠加》拥有至少五个相辅相成却又相互冲突的文本层次,几乎不像是一本“书”,而像是一个同时拥有时间感和空间感的立体迷宫。
小说的核心意象是冣密、鲎密、尴尬密等几部无法用文字和情节呈现的密码,而围绕这些密码出现的恩仇、生死、政治立场矛盾、人生信条差别,才是小说真正的主干。小说主干的真面目散落在五个文本层次中,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大量的“干扰项”。用文学呈现密码的编写和破译过程本身,很可能乏味且困难,但在不同的文本层次中定位真实的故事情节,则使阅读小说有了近似于破解密码的感觉。
小说的五个文本层次分别是《生死叠加》(现实)、《生死叠加》(虚构)、《薛定谔的猫》(虚构)、《冣之书》(虚构)以及书中人的信件、自述(虚构)。现实中的这部小说题名《生死叠加》,在小说中还有一部虚构的《生死叠加》,作者是虚构人物“余之言”(与本书的真实作者同名),写的是身处共产党的密码破解者余元谋、王小娇与身处国民党的密码编写者彭寂,围绕冣密、尴尬密、鲎密等密码,在解放战争与改革开放后两个时间阶段内相互斗争、合作、密诱的过程。在虚构的《生死叠加》中,余元谋、彭寂等人的故事都是在虚构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
《薛定谔的猫》的作者是市保密局工作者甄晓敏,与虚构的余之言处在同一时空。甄晓敏在阅读了《生死叠加》(虚构)并参与到关于余元谋、彭寂、王小娇案子的调查后,写下了《薛定谔的猫》。按甄晓敏的说法,这个文本是对《生死叠加》(虚构)和虚构现实的删繁就简。但这部作品中余元谋等人的命运,都与《生死叠加》(虚构)以及后面的《冣之书》、不同人物的信件、自述存在矛盾。
《冣之书》则是由现实中的《生死叠加》上卷、下卷、番外三个部分中的“引言”和“尾声”组成的又一个文本层次。《冣之书》由与虚构的余之言、甄晓敏处于同一时空的德国人哈特·科赫撰写,讲的是他为了寻找战争中失踪的兄长维希·科赫,考证出了彭寂母亲彭冣的生平故事,并引出了彭家古宅和以其命名的冣密。末尾维希·科赫的后代也间接参与到间谍案中,由此引申出了余元谋等人的另外一种结局。
另外,还有很多虚构的书信、自述散落在现实中的《生死叠加》中,这些材料中主要人物的行为动机、结局又和上述几个文本中有所不同。每个文本层次中都有宋体字和楷体字之分,楷体字可以视为相关文本的“正文”,宋体字则是相关文本的作者自己“跳出来”所作的陈述、议论。
于是,现实与虚构中的两部《生死叠加》以及《薛定谔的猫》、《冣之书》、书信自述这三个文本,构成了小说的五个文本层次。为何如此结构全篇?小说推崇“薛定谔的猫”所象征的“量子纠缠”状态,这样复杂的安排就是为了让小说达到近似的效果。在每个单独的文本中,余元谋、彭寂、王小娇等主要人物,都以“假消息”的方式死去,又以“真事实”的方式活下来,之后又死去。同时这几个文本层次还会“自相矛盾”,死的人会更名换姓重新出现,其身份、立场也会在不同的解释中出现剧烈反转。例如彭寂在不同的文本中,就同时是迷途知返的国民党特务、放长线钓大鱼的假投降者、假装自己是假投降的真爱国者等若干身份;既曾在敌特逼迫中坠楼死去,也曾在彭家古宅中自绝身亡,又曾被甄晓敏从身后击毙。《生死叠加》中的每个人物都像薛定谔实验中的那只猫,在揭开盒子前既有可能是活着的,也可能是死去的,既是活着的,也是死去的。小说实现了“生死叠加”的效果后,所谓“事先张扬的密诱案”最终就变成了读者和作者之间的“智斗”。在这个浮躁的信息化时代里,作者布下天罗地网,看读者是否能集中精神从纷繁的叙事线索中看到通往真相的缝隙。
读者在拼凑、比对、推演中,才能发现作者真正想传达的信息。这种信息就包括对特殊年代里一种精神和信念的缅怀以及对其在今天逐渐消逝的警惕。余元谋、彭寂、王小娇都将密码与情报工作视为生命的全部,为此他们牺牲了个人生活,也舍弃了亲情、爱情。他们就是情报战的组成部分,随时准备为情报事业献出生命。以今人的眼光来看,他们有时未免过于偏执、疑神疑鬼,他们的人生太“苦”了;然而作者却要通过迷宫一般的叙事提醒我们,曾经的艰难困苦就是从战乱年代走过的中华儿女面对的真实生活,对“危险”的“陌生感”是和平年代的馈赠,但同时其中有可能暗藏着更大的“危险”。安定的生活来之不易,我们要珍惜和平更要居安思危,对危险和动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生死叠加》不仅写出了一个险象环生、跌宕起伏的故事,更因为多重的解读空间、深刻的思想意义而有了被反复阅读的价值。作者余之言寻找到了处理历史与现实的独特方式,为读者提供了一种新鲜的阅读体验,也为文学史留下了一个意蕴丰富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