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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擦亮的句子》:俗世生活的诗意洞见

发布时间:2021-09-22 来源于:文艺报 | 若非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被擦亮的句子》 陶杰

晚唐诗人司空图在《与李生论诗书》开篇感叹:文之难而诗尤难!又言: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基于“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的准则和实际阅读体验,我以为,陶杰的《被擦亮的句子》是难读的诗集,它的味道往往是充斥着冒险、反冲和刺激的,是美好而又刺痛的。

《被擦亮的句子》还常给人一种阅读上的错觉,即一种诗人的不在场,或者说,抽离感。诗意的流动中,诗人默默扒开生活最平凡的一面,铺垫、叙述、论断,最后笔锋一转,冷不丁地把人间万象狠狠地砸在你的面前。像一记重拳打在你身上,你感觉到疼痛、难堪、羞愧,回过神来,诗人自己早已隐身俗世之中,无处可寻。我曾一次次惊叹于如此大隐般的书写,诗歌站起来的同时,诗人没入了波澜不惊的生活中。“一条腿走向你/另一条后退”(《半人》)。你以为什么也不剩,他又像一台语言泡泡机,偏又从涌动的暗流底部,吹出几个耐人寻味的泡泡来,给人以反复的回味和思索。

其一,诗歌的发生上,是冒险,甚至是冒犯的。在《被擦亮的句子》一书中,冒险和冒犯,是大量存在的。除开那些直白乃至恶俗的语言、富有挑衅意味的词句,这种冒险和冒犯更多蕴含于一种对生活、对常规、对传统、对抒情乃至对自己的打破和重建之中,它先入为主地给读者一种不适感,却又使人因这种不适而衍生出更深的思索来。

诗集中,诗人书写的对象、描述的细节、叙述的话语、情绪的强调,很多表面看起来都是非常日常、简单的,灵感往往来源于一次细微的观察、一场平凡的所见,但诗歌的角度是通俗中透露偏僻,叙述循旧中带着机巧,语言流动貌似平静又暗流奔涌,就是在这样看起来很简单的偏向于口语的书写中,潜藏着一个固执甚至偏执的反抗者、冒险者。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通过诗歌打破了事物固有的秩序,或者说,打破了一种常规甚至普世的识见,用一种冒险的甚至是冒犯的方式,找到了属于他的诗意挺立和呈现的路径,最终达成了对生命种种的一次新的开掘,从俗世逼仄的夹缝里,萌生出一朵朵诗意之芽来。

其二,诗意的呈现上,是撕裂的,甚至是残酷的。显然,陶杰并不太屑于去书写风花雪月本身,而执著于风里的沙子、花凋谢的落败、雪掩盖着的污秽、月被啃食的无情,他将万物扭曲,将人和飞禽走兽颠倒,尤其人的异化成为一种常态。诗歌《汪汪叫的人》:“他希望从他的嘴里跳出一只狗来/以此证明/汪汪叫的不是他本人……他偷偷溜进卫生间,伏在便池上/将手指深深探进喉咙里/但是他什么都没吐出来/一阵疼痛,他看见/第一节中指上有几个齿印,并微微渗血”。让人不得不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我还读过陶杰的一个小说《渐冻人》,我觉得《汪汪叫的人》与小说《渐冻人》之间,也是有一种内在的链接的。在诗中,人异化为动物(比如说前面的狗),终究不是一个错觉和幻象,诗歌的结尾,诗人写道:“他来到医院门诊室,医生说/被狗咬成这样,得打狂犬疫苗。”很普通的话,但是很有力量感,诗人用医生的权威诊断,给了诗歌中的“他”以沉重的、致命的一击。

可以说,在陶杰的作品里,诗人固执而又巧妙地将一切庸常的事物摆出来,用对话、白描等方式,盘点、扭曲、撕碎,而后组装,让看似简单的语言,迸射巫术一般的力量,诗歌张力得到了极致的扩张。我相信诗人很清楚这种冒犯和扭曲的代价,他的独特和可贵之处在于,坚持了这种冒犯和扭曲,让这些诗成为“陶杰”的,而非其他的;让诗歌的阅读成为了刺骨而难忘的体验。

其三,诗旨的追求上,是深刻的,甚至是充满寓言感的。正如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授奖辞说的那样:“这是罕有的一部成人童话。”《被擦亮的句子》还可看作是一部扭曲的寓言式童话。这是诗人苦心经营的扭曲的童话,用寓言式的书写,凝聚了成人世界对美好想象和当下现实的不爽、不乐意、不甘心和不苟同。比如在《称呼》一诗中,诗人就通过小孩(儿子)的视角,将人的交际与动物的交际,作了一次神似的类比,并表达了一种干脆、通透的处事期望:“喜欢就蹭蹭,不喜欢,各走各的”。还有《虚构的老虎》,“一只老虎/丝毫不顾动物的颜面,跟着我/走人行道,说普通话,用毛茸茸的爪子/数人民币”,这哪是动物,这写的就是人呀!老虎是虚构的,真切的是俗世中的人。又写:“后来它在前面跑,我在后头追/一头动物领着一个人/没头没脑地跑。”末尾是一句“扑通一声,你听见/你的老虎跳进人海淹死了”。写虚构的老虎,最终的指向,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和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我看来,它更是披着童话外衣的成人醒世宣言,诗人隐身其中,满怀悲怆,试图在简单的日常的平庸的乏味的生活图景里,切开一个小小的介入生活、社会、人生和命运的口子,使劲掏出人类社会和现代文明被遮羞布挡住的那些细碎来,因此有一种独特的美学立场贯穿全书,像诗句写的那样,“声音太响,人如孤岛”(《减法》)的孤寂、“为了寻找活着的感觉,每天/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办公桌”(《沮丧》)的虚无,它们最终又都孤注一掷地指向众生的无奈、悲哀和困境。

及此,我脑海里便莫名地浮现出两个等式:擦亮=点燃=刺破=呈现=建设;句子=众生=万物=你我=内心。这里面隐含着一条“擦亮—打破—建设”的方法与路径,也隐含着一个“句子—众生—内心”的初始与终极,它是革命的、暴力的、反叛的;却也是有持守的,返璞归真的。于是问题止不住跳出来,执行者是谁?谁能将“句子”“擦亮”?谁是这上帝般的存在?我的答案是诗人本身,只有诗人拥有这样的上帝之眼,从最为平凡庸常的世俗里,洞见生活的生命的命运的深刻哲学。

是的,擦亮句子,就是一次洞见。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诗歌状态——诗歌,或者说好的诗歌,必然是一种洞见。于是,前面兜兜转转的叙述似乎都不再重要,一言以蔽之,陶杰的《被擦亮的句子》就是诗人对俗世生活的诗意洞见,是一本难读的洞见之书。诗人退出了诗歌,但他语言的泡泡机,永动地映照人世万象的悲喜,也永动地吐纳着现实生活和人类困境的复杂与多样。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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