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长篇小说:世情与人性的多维透视
2014年的长篇小说从开掘历史与现实的新的生面、塑造独特的人物形象,以及作家看取生活的深度,艺术表现的力度等方面来看,都有显见的拓展与可喜的进取。
进入新世纪以来,长篇小说越来越呈现出两极分野的明显趋向,严肃文学的写作主要在圈子里叫好,通俗文学的写作主要在场子里叫座。两类不同取向的 小说作品,各有各的读者,各有各的场域。2014年的长篇小说约有4100多部,比2013年的4800多部减了不少。长篇小说数量的增与减、多与少,主 要为网络长篇小说转化纸质作品出版的力度所左右。若从文学市场的销行状况来看,2014年的严肃类长篇小说,大多属于小众化的作品;但从开掘历史与现实的 新的生面、塑造独特的人物形象,以及作家看取生活的深度,艺术表现的力度等方面来看,2014年的长篇小说较之以往,都有显见的拓展与可喜的进取。
变异乡土的寻踪把脉
乡土中国在变异,乡土伦理在替嬗,这种变异与替嬗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呈现出传统农业的转型,田园生活的解体隐含内里的是置身其中的人们的情感迷惘、精神困顿,这种巨变之中的隐痛,明丽背后的暗流,正是具有人文情怀的作家们所格外关注,着意探悉的。
贾平凹的《老生》,表面看是把《山海经》的山经部分作为故事的引子,以老生的吟唱丧歌作为主线串结作品。但认真读会发现,作者真正在意的,是由 此托出普通乡民在社会转型期的生死歌哭,及其由民间视角看去的乡土社会的演进。这是一种氤氲不明又混杂不堪的百年史,在这块土地上演进的历史是政治的,又 是经济的;是庙堂的,又是江湖的。艺术上的浑圆与意蕴上的混响,显现了贾平凹的老到与老辣。
关仁山的《日头》以权姓和金姓两个家族间的恩怨冲突,描述了冀东平原日头村近半个世纪波谲云诡的巨变。作品由金家与权家在相互较劲中的势力转 换,写出了乡绅文化在乡土社会的深重影响,更由乡土社会的现代转型写出了旧的问题破解之后的新问题。小说显然含带了更多的批判性,从乡民的世仇难解到乡土 社会的听天由命,作家对于农民与农村的如酲忧心,不仅深刻思远,而且溢于言表。
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让人有两个意外,一是表述手法的寓繁于简,一是故事营构的小中见大。通过丢弃弟弟、寻找弟弟这样一个寻人的经过,由一桩看似极其个人化的家庭事件,逐渐抖露出有关当下乡土社会看似正常实则异常,看似温情其实绝情的种种复杂而混沌的景象。
刘庆邦的《黄泥地》由故事与人事的相互牵扯,对浸润乡土的民性文化进行了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循序探悉。小说由儿子房光民接替老子房守本出任村 支书引发众怒一事,主写房国春的仗义执言及其悲哀:替换上台的都谋私利,黑与白模糊难辨。在这种境况下,善良往往被人利用,正义也常常面目模糊。乡土间的 一切,都像黄泥地一样,沾手就粘,黏成一团。作品在行云流水般的日常叙事中,层层递进地揭示出当下乡村政治经济、文化精神的自利性、家族性、狭隘性、泥淖 性。
王妹英的《山川记》表面上是写当代农村生活近50年的缓慢变异,实际上是写历经多个时期的演变仍顽固存在的内在痼疾――乡土伦理的严重滞后及其 对农民命运的深重影响。桃花村终于走进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但一些被过往的历史阻挠了爱情、刻板的观念改变了人生的人们,却没有可能在爱情与人生上予以改 正或重头再来。跟着时代潮流向前行进的他们,带着难以弥补的失落与失意,铸就了永远的心结与心痛,小说看似是一曲歌吟农村生活的田园牧歌,实则是一曲慨叹 农人命运的苍凉悲歌。
喧嚣都市的内情揭悉
伴随着乡土变异的是都市的崛起,而在都市繁荣的背后是各种欲望的此消彼长,各种诉求的相互碰撞,人们的理想追求步履维艰,情绪与心态躁动不安,不少作家就此讲述了各自的人生故事,抒写了自己的深切观感。
刘心武的《飘窗》在日常化生活叙事的手法中,伴以悬疑式的主线、众生相的人物。看起来是在描绘各色人物的日常行状,实则是在折现他们各怀心事的心理涟漪,而这一切,都源自于社会生活被资本搅扰。一个老作家的敏锐发现、独特感受、深刻反思和无限悲悯,也由此浑然显现。
王跃文的《爱历元年》,采取了寓繁于简、以小见大的手法,在孙离与喜子这对知识分子夫妇的情感纠葛里连缀了亲朋与好友的爱情失意、家庭失和的副 线,它们共同构成了相互映衬又相互警策的当代都市情感剧,格外典型地折射了置身于当代都市的男女婚恋的复杂情态及中年知识分子的精神疲惫与心理危机。令人 感到温暖和慰藉的是,男女主人公在经历了情感波折之后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更为坚定地走向了善的追求与爱的回归。文化人的自省,已婚者的自扰,证明着即便 是人到中年的知识分子,面对着不断刷新的时代,依然还有更新自我的必要,继续成长的空间。
在反映当下都市生活的写作中,徐则臣的《耶路撒冷》注重揭示年轻一代的心路历程,值得关注。作品以严谨的人物志结构,多样化的主人公群像,在初 平阳、杨杰、易长安和秦福小等发小从花街到北京,再由北京回花街的相互交织的故事里,写出了他们的生命体验与精神历程,探悉了宗教与启蒙、欲望与道德、原 罪与救赎、犹疑与愧疚、出走与回望、乡思与乡愁等诸多话题,在作品人物异常厚重的心理负载与精神蕴含中,显示出作者旨在为年轻一代的小人物在反思自我中书 写精神自传的博大情怀与宏大抱负。
人文境况的独到探察
在当代长篇小说中,一直不乏以知识分子、文人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但在2014年,这一类作品不仅数量明显增多,而且质量普遍较高。由一定的人文 境况入手来窥探社会与时代的精神脉动,可谓是立于制高点上洞见症结,是既有高度又有难度的写作追求。而刘醒龙、阎真等作家正在这一方面显示其不凡的艺术能 力与新异的写作追求。
刘醒龙的《蟠虺》题材与写法都颇为特别,作者基本上是用悬疑小说的手法虚构了曾侯乙尊盘失而复得的故事,描写了围绕着曾侯乙尊盘展开的政治权力 博弈。在悬疑小说的总体框架中介绍了大量关于青铜器和甲骨文的基本知识,描写了许多官场与准官场的明争暗斗。但作者真正的用意,是考量人性内在,打造新人 形象。小说中,刘醒龙一直在思考“君子”和“小人”这个古老话题在当下如何回应遥远的传统,并追问“君子”和“小人”这两个词的当代意义,也正是在这种追 问中,作品为我们塑造了曾本之、马跃之、郝嘉、郝文章这样一些堪为新时代的君子的知识分子群像。
阎真的《活着之上》,与之前的《沧浪之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次的主人公――历史学博士生聂志远,遭际的是高校的学术腐败。无论是教学还是研 究,聂志远不仅被同窗学友蒙天舒处处挡道,而且总是要借助蒙天舒之力来获得进取。而由此显现出来的,则是当下高校的特殊腐败。聂志远虽屡遭挫折,备受打 击,但他却以抱诚守真的心态和事事较真的作为,坚守着知识分子的道德底线。作品在整体的浑浊不堪与个人的单打独斗的不成比例的图景中,既在为不低头、不屈 从的聂志远高唱赞歌,又在为深患痼疾的高校教育怒吟悲歌。
徐兆寿的《荒原问道》在对当代知识分子的书写上,以老师夏木、学生陈子兴两代学界怪人为主人公,在他们各自离经叛道又彼此相互交集的故事里,悉 心展现了他们不主故常的精神追求,探悉当代社会的精神现实及人类面临的精神困境。小说以两代学人的经历与心路历程为主线,再现了知识分子从上世纪50年代 到新世纪以来的艰难跋涉与坎坷命运,由知识学人的遭际与命运折射了教育与学术界、知识与文化界乃至整个社会的精神现状。
时代激情的着意鼓呼
近年来,着眼于题旨较为宏大的叙事,形象较为光辉的人物的写作,作品为数不多,力作更是少见。如果说这是一个不应有的薄弱点的话,那么,2014年间的一些作家,在这方面以他们精心的写作,精彩的力作,有力地弥补了这一弱点。
苗长水的《梦焰》是少有的直面当下军旅现实的小说,作者以兵味十足的神韵与视野宏阔的叙事,由陆军07集团军综合旅目标作战一营一连这个小窗 口,传真式地描述了军人的自豪与自信、机智调皮和英勇无畏。与此同时,作者又把镜头扫向与部队有关的军人家属、大型企业,描写他们与部队生活的脉息相连、 同频共振。作品反映部队生活真实而鲜活,描写军事建设全面而宏阔,尤其是对当代军人群像的精心塑造,对当代军人的精神――无处不在的强军梦,以及与此相连 的强国梦的着意表现,使其既立足于军队,又超越了军队,从而具有更为广泛的意义与教益。
刘克中的《英雄地》以主人公戈向东的人生历程为主线,讲述了一位平民英雄不计个人得失,践行承诺的故事。因为铭记着老连长牺牲前的一句话:“让 活着的人活得更好,死去的人才死得有价值。”已是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戈向东,不断加大对滨海五号地的开发,并把巨额财富投进了与这块土地密切相关的“红星 公益基金”,以照顾英雄的亲人,资助烈士的遗孤。而随着滨海五号地的开发与建设,其神秘面纱也逐渐揭开,那是在建着的老兵们安享暮年的乐园――“英雄 地”。作品在引人入胜的故事里,包裹的是鼓荡人心的意蕴,那就是要在现实的大地上建起“英雄地”,在英雄地上升腾起一股英雄气、英雄魂。
范稳的《吾血吾土》讲述了西南联大学生赵广陵及其数名同学于国家危亡之际弃笔从戎,参与抗战的悲壮故事。小说着意表现了他们的恪守良知,尽职尽 责,展现了赵广陵等人在此后历史中的命运沉浮与悲情人生。作者在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将中国远征军老兵与现代知识分子的命运相融合,以抽丝剥茧的结构手 法,展现了一代老兵在抗战以来历史变迁中的痛苦与彷徨、苦难与辉煌,从而探悉其中内含的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核与文化灵魂,叙述了一代知识精英的家国情怀、民 族尊严、历史担当。
此外,在历史叙事、青春文学以及难以简单归类的领域还有许多佳作,如庞贝的《无尽藏》、笛安的《南方有令秧》、雪漠的《野狐岭》、周嘉宁的《密 林中》、张翎的《阵痛》、严歌苓的《妈阁是座城》、田耳的《天体悬浮》、杨绛的《洗澡之后》等。把这些作品一并汇总起来,才能更加充分完整地展现2014 年长篇小说的不菲收获与丰硕成果。(白 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