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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小说,至少要在心里放十年再动笔

发布时间:2021-09-19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来源:文汇报 | 张炜  2018年08月02日09:47

最新文集 《海边兔子有所思》里最早的一篇作品写于1973年, 到今天已是45年,可以算是比较长的写作过程。如今看1973年的那篇作品,我还想得起当年的状态,比如用什么笔什么纸,心情如何,都还记得。中国人常讲一句话:做什么都不容易。很认真地投入一种工作,很辛苦也很幸福。一个人能够比较安定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做40多年,一般来讲应该是幸福的。

要写就写不可取代的、不被重复的那一部分

我曾说过个人的写作习惯:一部小说放在心里至少要有十多年,让它慢慢地积累。它们是播在心田里的种子,哪一颗萌发了出土了,就让它成长起来。这个过程不能过于急躁。匆忙催生的生命是不会强壮的,甚至不会长大。写作者要注意捕捉时间给予的不可言说的奥秘,他很需要时间的帮助。

纯文学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缓慢地、一点一点与读者沟通和交流,但会越走越远。通俗文学一般来讲是走不了纯文学那么远的。但杰出的写作者不是想办法把作品写得越来越晦涩,而是把作品写得越来越好读。有时候作品写得通俗易懂是更有力量的。从阅读的角度看,通俗易懂是一个必要的元素。但是通俗不等于庸俗,也不等于平庸。许多情况下,一部作品看起来是通俗的,但它的核心,它的思想,它的境界,是非常高阔深远的。越是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讲出来的高思想、高境界,就越是优秀的作品。

总而言之写一部好书太难了。一个作家写到20年的时候,就会觉得文字在手中很自由了,可以循着个人的经验、写作的惯性不停地写下去,而且还会在一般的表达水准之上。但是这种写作有意义吗?没有全新的感受出现,没有进入一个新的世界,这种书宁可不写;要写就写不可取代的、不被重复的那一部分。

只要认真生活,就有写不完的内容。 “认真”很重要,人们常说 “体验生活”,其实最好的体验就是认真生活。认真生活很难,得过且过容易,耍小聪明容易。遇到事情较真、不妥协,在心里思考各种问题,就会有许多感触,还愁没东西可写?只愁没有时间、没有能力,可写的东西总是太多太多了。

朴实的作品具有天生优势

与许多作家不同,有的人一直游走在世界上,在不同的国家生活,穿梭在各种语言的河流中,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

我们所熟悉的那种视野开阔、文笔机灵、语流迅疾、内容斑驳的旅居一族,那样的笔法与色调,在这里当然既不陌生也不稀缺。我们这些年读了太多那样的文字,已经非常之熟悉了。但有的作品好像不唯如此,细辨之下或许还会发现一些明显的区别。比如我们读到的一些书中,行文与结构虽然也是机灵多变,但其中不少篇章基本上是独语式的,甚至有一种稍稍封闭的安静感。从大部分内容上看,少不了写到异域风情、洋人生活,多有东西方价值观和文化冲突之类,但却不以新奇世相取胜,也没有太多的色彩淋漓和喧哗盈耳。在叙述上,有时会采用一个人的视角,口气安稳,有时就像给远方的朋友写信,娓娓道来,讲述主人公的内心波澜,一些感触和遭遇等。

朴实的作品具有天生优势,因为它在读者那儿头绪清晰,精神集中。实际上越是紊乱匆促的当下,人们越是需要简单的形式,由此直接走入故事和人性的深处。

这种作品的讲述方式是单纯的,较少多重交织和大幅度的跳荡。那种繁复的技法在现代写作中既是一种难度,也常常成为文字艺术避免干瘪与苍白的捷径。事实上,写作者的内在推动力一旦丧失,情感的力量逐步减弱,也就容易在复杂的形式上寻觅出路。而一个自信的写作者往往反向而为,即回避各种偏僻和陡峭的路径,直接回到简洁分明上来。在集体突围的现代艺术群落中,谁这样做,自信和通脱的意味也就凸显出来了。

写作者最后要修起一个尖顶

人的事业如果比喻成一座建筑,基础结实,有立柱,有墙,有门窗。要盖大建筑,基础必得坚牢。什么是基础?有人认为是阅读和学习,有人认为是去生活深处。 “深处”这个说法太通俗也太晦涩了。阅历、知识方面的准备,道德操练和修养,都属于基础。开始工作了,立柱,垒墙,透气采光,留下窗户。经历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一座建筑开始矗立。

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建筑,一个人到了五六十岁的时候,建筑主体有了,但不能说已经完工。上面敞着,下雨会浇成一片废墟。还有尖顶待建。一些大建筑恢宏无比,因为它有了不起的尖顶,金闪闪的,精致,向上。

一个写作者最后要修起一个尖顶,避免化为废墟。随着成熟和苍老,最后挺向苍穹的,不一定是虚构的故事。需要稍稍不同的构筑材料。当然一个好作家什么材料都有,诗,思想与哲学,形而上。

随着苍老,尖顶开始修筑了。

一个生命在年轻的时候,比如20来岁,可有构筑尖顶的能力?有人一起手好像就已经有一个尖顶了。果真如此,这尖顶像什么?像一个帐篷。没有体量,没有地基,还不是一座雄伟的建筑。原来生命过程是不能省略的,要经受四季。如同树木,结果之前要生长,要经历冬天的风。尖顶无论闪烁怎样的光泽,但由于没有加在一座庞大的建筑之上,就不是尖顶了。

那个尖顶没有从地表起建,它的直接 “抵达”或许只是虚幻的、概念的、移植的、模仿的、矫情的。我们虽然不能否定拔地而起的天才,却更相信艺术家非常朴素的操劳,他首先是一个大劳动者。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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