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鹤:用作品走进儿童的内心世界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陶化玺
作者供图
我想让孩子们知道,如果离开城市,其实仍然还有荒野,在荒野之中,人类和其他的生灵是可以和谐共处的。――格日勒其木格・黑鹤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1975年6月出生,蒙古族,男,自然文学作家。出版有《黑焰》、《鬼狗》、《驯鹿之国》、《黑狗哈拉诺亥》、《狼谷的孩子》、《最后的藏羚群》和《蒙古牧羊犬――王者的血脉》等作品。曾获国内外多种奖项,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十余个语种译介到国外。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作品主要以动物的视角来窥探着世间的一切。
“我从来不试图进入孩子的世界,我让他们进入我为他们构建的世界。”黑鹤笔下猎狗、驯鹿等动物的自然与纯净、野性与灵性、强悍与柔情,会使每一位渴望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读者,尤其是少年读者为之动容。
近日,受《中国青年作家报》“壮丽70年・红色传承”栏目委托,黑龙江金融作家协会秘书长、读者代表陶化玺对儿童文学作家黑鹤进行了采访。
陶化玺(以下简称“问”):您是如何喜欢上儿童文学创作的?
黑鹤(以下简称“答”):在中国我的作品自动被归入儿童文学,其实我的作品翻译到国外,会被列入一个文学类型――自然文学,读者涵盖成年人和孩子。我个人喜欢做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目前在中国我发现成年人读书的已经太少了,我没有能力改变成年人,我想让更多喜欢阅读的孩子有更丰富的选择,这样也许更有意义。
幼年因为体弱多病,我被送到草原上的外祖母家,4岁至8岁是在草原上度过的。母亲相信草原上的空气和饮食可以让我强壮起来。我想那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人完全可以在6岁之前建立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事实上,我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
我8岁回到城里上学,那时经常想将自己在草原上经历的一切讲给身边的同学听――我在草原上养过两条像白色狮子一样漂亮的牧羊犬,它们能够把狼咬死叼回来;我在草原上曾经救助饲养过小狼、小鹿、小野兔、受伤的天鹅和大雁……但是我的同学们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他们不相信,认为我是骗子。我根本无法说服他们,有一段时间都有些自闭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写作是一种很好的宣泄途径,就这样开始走上写作的道路,把童年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而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写作,其实有些时候也是在记录一些正在消逝的东西。一切都存在于那些遥远的瞬间,那时,草原上丰茂的牧草浩瀚无边,可以没过我的头顶,我骑着自己的小马驰过草原,伸开的双手能够触摸草尖。黄昏我的外祖母必须站在高处喊我回家吃饭,因为她看不见牧草中的我。那是最后的海洋。
回想起来,童年那种略显粗砺的生活让我一生受益匪浅。那两条白色牧羊犬陪我度过那段日子,也因为它们的陪伴,让我已经渐远的童年记忆愈显温暖,也更富于追缅的色彩。作为高大凶猛能够驱赶并且杀死狼的猛犬,它们不牧羊。而我,就是它们的羊。
问:对现在的小朋友来说,您这样的童年简直像一个传奇。
答:是的。我的两条狗,一条叫查干,蒙古语意谓白色,另一条叫阿尔斯楞,蒙古语意为狮子。我离开草原时未能带走我的牧羊犬,即使现在很多年过去了,一年中我还能梦到一两次它们。在火车站,它们一次次地努力想要跳上火车,但是车窗没有打开,它们一次次地滑落。在梦里我还能真切地听到它们的爪子抓搔火车车皮的声音。
多年以后我创作了《鬼狗》,就是为了纪念它们。我写的很多小说像《黑焰》《鬼狗》《黑狗哈拉诺亥》《叼狼》等,内容都是与狗有关的。在我离开后,它们每天走很远,去车站等待我,它们相信我从哪里离开,也一定会从哪里回来,直到死也没有等到我。我想,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那个时候结束的――得知我的牧羊犬死去的那一刻,我知道生命中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那个时候就想,也许有一天可以将我和我的狗故事写下来,给更多的孩子看。
查干阿尔斯楞,白色的狮子,它们从此只属于逝去的时光,或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未来。它们像我曾经闪亮的童年生活,永远地消失了。
问:儿童的内心是非常纯真而美好的,作为一个成年人您是怎样把作品转换到儿童的视角反映出来的?怎样用作品走进儿童的内心世界的呢?
答:儿童的内心也许可以用“敏感而脆弱”来形容,“纯真而美好”有的时候仅仅是成年人的希望或者说一厢情愿,事实并非如此。
长久以为,我努力创作一种文学作品,这种作品是成年人和孩子都能够阅读。在我的作品里,直接通过孩子的视角来写作的并不多,我更喜欢用第三人称的客观角度,这种以孩子为第一视角的作品似乎只有《驯鹿六季》。
我从来不试图进入孩子的世界,更想引导孩子们去阅读文学作品,希望能让他们进入我为他们构建的世界。
问:很多知名作家都有写作的大本营,并且喜欢将家乡作为写作的大本营。听说您在草原也有一个创作基地。
答:我现在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的陈巴尔虎旗生活,这里是中国公认的最好的草原。仔细想想,我现在的生活似乎也是在复制童年曾经的生活。我在草原上建起我的营地,每年几乎有半年的时间在营地里生活,特别是冬天最寒冷的季节,雪会封住草原上的道路。营地里安静,我在营里写作,不受干扰。
问:您的作品主要写蒙古大草原、以及生活在草原上的少数民族及各种动物,您是想通过这类作品传递怎样的一种价值观?
答:我想让孩子们知道,除了城市,其实仍然还有荒野。在荒野之中,人类和其他的生灵是可以和谐共处的。我希望在我的作品中,达成人类与自然的和解。或者说,如果一个孩子读完我的书,能够感受到吹过草原与山脊的风,就足够了。
我前段时间完成的长篇小说《驯鹿六季》,应该算是一部成长小说,也是我个人与使鹿鄂温克人的友谊的一个总结。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使鹿鄂温克人的营地,那时还很年轻,在那些老人的口中,我是“小蒙古”。那时我住在使鹿鄂温克人最大的一个驯鹿营地里,因为几位老人的恪守,那里尚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传统。现在,很多老人已经逝去了,他们也带走了一些注定要消失的东西。在这个小说里,自始至终我没有交待那个孩子的名字,他只有一个在森林中的使鹿鄂温克语名字――夜鹰。他进入森林,在森林里获得认可,并且重拾生活的信心,这是成长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这种以动物为角色的自然文学创作,我会一直继续。也许我会写作一部真正以北方的荒野文化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问:在创作中哪些作家对您的影响较大?
答:如果仅仅谈动物小说和自然文学的影响,我想我最初的自然文学观应该还是受俄罗斯作家的影响,像比安基的作品《森林报》、《阿尔沙克的秘密》,艾特玛托夫的作品《白轮船》、《死刑台》等,我都很喜欢。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先生的作品,也让我对中国北方的荒野产生了兴趣。
前段时间,我去俄罗斯领取了比安基国际文学奖的小说奖大奖。这一切颇有轮回的意味。大概9岁的时候,我得到一本书――《阿尔沙克的秘密》。作者是维塔里・瓦连季诺维奇・比安基。这是比安基先生短篇小说的一个选集,共有14个短篇小说,小说的发生地在俄罗斯广袤的森林和无边的草原,主角是猞猁、驼鹿、猎隼、狼、熊这些动物。这是一本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书,我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自然文学作家,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本书的出现,它向我展示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也正是因为这本书,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仅仅只有人类,这些野生动物曾经是森林和草原真正的主人,人类进入荒野,其实是在闯入它们的世界。人类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其实也一直是在学习如何与自然和平共处,这也为我最终走上自然文学创作的道路塑造了一个最基本的自然观。
我记得自己在读完这本书的时候,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跳出一个想法――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写出像这位俄罗斯作家一样的自然文学作品。那时生活在中国北方的我就知道,俄罗斯在北方,更北的北方。我想,正是这本书为幼小的我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在很多年以后,以一个中国自然文学作家的身份,去莫斯科领这个奖。
如果说文学启蒙,我想应该是卡彭铁尔的《人间王国》,我第一次意识到,小说还可这样写。
问:您作品里写的很多精彩的故事,譬如《母狼》、《驯鹿牛仔裤》、《饲狼》等,很多章节我读的时候都是泪流满面,真的是您所亲身经历的吗?
答:“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我无法经历所有的一切。动物小说是一种类型小说,也就是以动物为主要角色的小说。而小说都是杜撰的,但是有一点我认为很重要,就是细节一定是真实的。我创作的动物小说作品一直以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为背景地,我了解这片土地。
我在创作关于蒙古马的长篇小说《血驹》时,只是搜集素材就花费了三年半的时间,其间走访了呼伦贝尔草原上很多牧马人,我会送给每位采访过的牧马人一双马靴。我也不记得送出了多少马靴,总之,后来我已经跟淘宝上卖靴子的卖家都成为朋友了。而我这么做,是为了向那些年老的牧人表达自己的敬意,感谢他们将最真实并最具有震撼力的细节分享给我。我在创作动物小说作品的时候,所有的细节都会符合动物的自然属性。
当然,加入作者的想象完全是可以的,只要不违背动物的自然属性,否则就会成为动物魔幻文学或者动物童话。
问:很多家长都重视孩子的阅读和写作。在儿童阅读及写作上,您有什么样的建议?
答:关于阅读,要说的特别多。
在目前,至少在一点上能够达成共识,无论一个成年人自己是否读书,他都明白,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读书。
一个孩子拥有写作的能力,仍然是建立在足够的阅读基础之上。我们目前提倡的亲子阅读,意味着家长要参与到孩子的阅读之中。我也不太相信一个家庭中如果家长天天看手机,孩子会主动寻找阅读,家长是孩子最早的学校。有效陪伴,是目前家长真正需要注意的事。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