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境界”丛书:书信里的文章大家
外国导演一句幽默的话:好的作品就像一面打碎的镜子,它们在太阳底下每一片都闪闪发光。用这句话形容“思想的边界”这套书,再贴切不过。书信在古代有“尺牍”“尺素”“尺笺”之称。作为个人之间的文字交流,具有一定的私密性,其内容和信息杂芜,远不能承担大历史的描述;而从另一个角度,这正是它不可替代的优势。书话、札记等形式在很多时候比学术论文更有生命力。“对作家书信、日记及其他文献资料的整理、解读和应用,会使文学史立体起来;对于作家心态的把握,作品产生的背景和传播过程的梳理,乃至于时代氛围的认识等都有重要意义,而这些不仅是文学史研究的基础工作,还应当成为文学史研究的本体。”(周立民《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后记)
据李存光先生统计,巴金先生一生至少写了7000封信,目前公开出版的不足40%。巴金书信的整理、出版仍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在《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中,周立民选取了巴金与郑振铎、萧军、曹禺等人的往来书信,讲述了巴金的友情故事。这些书信,很多是首次面世,它们打开了巴金的另外一个崭新的世界,为我们全面认识和研究巴金文学观念和思想提供了有力的佐证,亦还原了一个作家真实可爱的整体形象。
“我要做一个普通的老实人。”这是巴金1988年3月2日致李致信上的话,李致是巴金大哥的儿子,也是巴金与之通信较多的亲友之一。对于这个年幼便失去父亲的侄子,巴金有特殊的情感。在新时期,李致执掌四川人民出版社,轰轰烈烈地推出了一大批新文学作家的旧作和选集,巴金本人也做过出版工作,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很多,因此来往的信件尤多。在这封信中,巴金谈到他晚年一再思考的问题:“真正了解我的人并不多,可能有些未见过面的读者看到了我的心。我并不希望替自己树碑立传,空话我已经说得太多。剩下的最后两三年里我应该默默地用‘行为’偿还过云的债。我要做一个普通的老实人。”这是巴金后半生面对自我不断的心灵吁求。
巴金的书信中,当年不经意的几句话,今天都成为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或研究的佐证,从国家大事到文坛风云,信件往来者的个性、情感,对于我们了解过往时代和活跃在那个时代的人们大有帮助。这是《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的价值所在,也是“思想的边界”丛书整体的价值所在。
作为“思想的边界”丛书中一种,《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帮助我们复原具体的历史情境,勾勒出历史巨浪不曾吞噬的枝节,也有个人化的微妙小情调。丛书的另外三种,分别是《“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北塔著)、《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李斌著)、《书信里的文章大家》(逄金一著)。
2021年是茅盾逝世40周年暨诞辰125周年。茅盾一直是中国历史最深切的见证者、参与者、书写者,他的思想的厚重性、艺术的经典性、文化资源的丰富性,构成了独具魅力和丰富内涵的文化符号。《“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精选了茅盾与蔡元培、钱锺书、巴金、周作人、俞平伯、赵朴初、施蛰存、戈宝权等中国现代文化名人的通信,进行深入细致的考证研究和文化解读。作品以扎实的史料和求真求实的学术态度,以诗人的情怀和激情,将收入书中的每一封信都解读得淋漓酣畅、文采飞扬,其中有纠错、有补缺,在对人和事的解读中呈现真实信息,还原书信中的茅盾形象,为读者学习解读茅盾书信提供真实可信的学术依据。
由往来书信入手,从其提供的线索出发,对比考察手稿和正式发表的版本、未刊文字和已刊文章的区别,是郭沫若研究进入深水区的必由之路。李斌以往来书信的释读进入整体性的郭沫若研究,从学界鲜见的大量的档案资料、未刊手稿、未刊信札的角度切入,研究触角涉及当代中国文化的诸多层面,突破了专业壁垒。《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以郭沫若57岁至86岁(1949—1978)之间的友朋信札为基本材料和线索,主要讨论了《武则天》《蔡文姬》《管子集校》等重要著作的写作过程以及郭沫若作为中国当代代表性文人和学者在新中国的对外交往中扮演的角色等重要内容。郭沫若的内在关切、文学创作、学术研究和活动方式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文化风尚。
《书信里的文章大家》中,作者逄金一整理了20世纪90年代40位文化名家上百封来信,以图片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还为每一位名家都建了一个“人物档案”,介绍其身世著述,后附“信札故事”,交代每封信的由来和所涉及稿件的内容等。这些信札没有刻意的雕琢与修饰,作者的性情和学养在只言片语中呈现自然的折射,从不同角度重构了20世纪90年代纷繁的历史图景,完整地还原了一个文学时代的文化环境和思想的边界。
“思想的边界”丛书给我们提供了解读近现代思想家、作家的书信的渠道,再现了书信背后的故事,使我们有机会聆听书信主人讲述各自生命中那些波澜壮阔或风平浪静的故事,同时也带给我们一些思考。作者对传主理解、尊重,紧贴其思想境界甚至高度契合。李斌对于郭沫若的研究带着体贴,逄金一对于笔下的书信人物是理解的、感恩的,他们的精神是高度契合的,因而写出的文字是温暖灵动的。《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书名本身就是一种诠释,既是从巴金书信中反射其情感世界和思想脉络,也反射时代更迭的“大历史”。周立民对于巴金研究多年,积累了大量丰富的学术经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探秘,在寻访史料的过程中,可以不断地解开心中的谜团,从意外的邂逅中拨开云雾,让我们一窥历史的本来面目。“翻动那些脆黄的纸片,抖去岁月的烟尘,远远地打量,轻轻地走近,它们如同一部无声电影,然而,不经意间的一个细节又让你觉得纸上墨迹未干,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极其鲜活……沉浸其中,我又常为其中的趣味、风度而迷醉,现实中的烦恼仿佛也烟消云散。当然,不仅仅是逃避,更重要的是打开那些尘封的往事会发现很多当下缺少的东西,比如自由鲜活的生命气象、神采飞扬的精神状态,甚至痴里痴气的童真——我不仅叹服那些人学贯中西的素养,更看重他们的精神状态和自由心态,这些更像纯净的空气,能清洗我们心肺中的污浊。”这是周立民写于《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的小引。这样投入的沉浸式研究,自然令人联想到他的创作应是充满乐趣的过程。此外,这些丛书的作者都有丰厚的学养和学术研究背景,而且他们的研究并非仅仅是学术气,而是带着个人的体温和感悟,甚至是把个体生命融入研究的一种执着与热爱。而最终与读者建立沟通的是文字,是表达的水平。几部作品语言讲究,耐人寻味,又有图文的佐证,在阅读的同时又有对艺术的赏鉴,多重的享受令人不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