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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题材文学的新拓展

发布时间:2021-09-10 来源于:文艺报 | 张志忠 作者: 点击数:
关键词:抗战文学

抗日战争渐行渐远。1945年金陵古城的庄严受降,至今已经有76年,从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算起,已经整整90年。亲身经历过那场酷烈战争的人们大多数都已经凋零,战火硝烟也消散在当下熙熙攘攘的和平生活氛围之中。但是,作为一段刻骨铭心的民族记忆,它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作家笔下,一次又一次地让读到它的人们去体味情感的大悲大喜,去反思这场战争留给我们的深刻启迪。回望抗战,是因为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它是凤凰涅槃起死回生的一大转折点,它是中国与世界、人性与人心、生离与死别、残酷与柔情的大舞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资源,不断地向后来者发出强大的召唤。在我近年间有限的阅读经验中,不时地会有抗战题材作品闯入视野,让我看到这一领域中作家们的新探索新成就,看到隐藏在纸页后面作家们那炽热、焦灼的心灵。

朱秀海的《兵临碛口》,就是黄河涛声、战地号角的遥远回响。早在20年前,他就写过上下两卷长达70万字的长篇小说《音乐会》,为高山密林中殊死奋战的东北抗日联军谱写出一曲英雄悲歌。《兵临碛口》将目光转向雄峙在黄河岸边的碛口镇。抗日战争爆发,阎锡山的军队兵败如山倒,碛口古镇的兴衰存亡系于雄心勃勃的晋西商会会长程晋元之一身。面对凶残嗜血的日本侵略者,他希望能够以付出巨额钱财的代价确保碛口古镇平安无恙,这样的愿望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好在程晋元没有丧失生存下去并且振兴古镇的顽强信念。碛口古镇在战火中三毁三建,被誉为“不死的碛口”,从商业要津转化为战斗堡垒。程晋元尽其可能地资助共产党八路军,不仅体现出民心所向,更体现出革命对于民众的吸引力号召力。他以其有眼光有胆识的实际行动,为抗日救亡和革命大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直至亲手拿起武器与敌人血拼到底,在国难当头危机重重的民族自救的伟大斗争中,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和朱秀海一样,在同代人中,徐贵祥是少有的具有战场经验而且执著于战争文学创作的军旅作家。2020年徐贵祥一气推出《英雄山》系列之一、之二的《穿插》《伏击》两部长篇新作,让我们再次拍案惊奇。读徐贵祥的作品,你可以非常形象地在眼前浮出一座沙盘,山川河流、壕沟裂谷、仰角死角、机枪大炮、火力层次、埋伏和进攻,穿插和伏击……这些都是有章法有设计的,读来有一种独特的战争美学的兴味。古人云,自古知兵非好战。战争就是大规模的杀戮与毁灭,血腥残暴,人不如虫豸。但战争又是人类发展和统一进程中无可回避的重要环节,人类世界就是在累累战争中蹒跚前行的。在残忍与屠戮的同时,它将人类的智慧与体能、个体与集团、勇气与胆识、进取与创造、冒险与牺牲等诸多因素都张扬到了极致,自有其风致独标之美,积淀着巨大的历史力量。

《英雄山》系列小说巧妙地采用了时下流行的“角色扮演”,让红军战术专家凌云峰与国民党军“西训团”出身的特务易水寒,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错舛各自的身份,加入对方的部队。适逢抗战爆发,昔日生死相争的国共两军的军人,为了共同的抗战目标配合作战。《穿插》突出了战争的传奇性,在来势汹汹的国民党军面前处于弱小地位的红军,总是在凌云峰出神入化的战术运用中以弱敌强,出奇制胜。《伏击》中水寒接受教官指派,假冒凌云峰潜入红军内部,本意是要伺机而动,破坏联合抗日的大好局面,孰料弄巧成拙:为了熟悉凌云峰的战斗历程,易水寒反复揣摩穿插战术,竟然也成了穿插战的半个专家;为了理清红军官兵的思想状况和政治态度,易水寒学习红军的政治术语和思想路线。最重要的,易水寒对红军既无仇恨也无血债,加之对凌云峰这样的战地英雄由衷崇拜,阴差阳错地以凌云峰的身份走上抗日战争的前线。《穿插》和《伏击》中的诸多人物,从兄弟阋于墙到外御其侮,都应该被视为民族英雄。只是这些英雄都有各自的独特经历和心灵世界,有各自的惶恐与焦虑,因为加大了各自性格的深刻与区分度,显示出作家描绘战争风云与塑造人物性格的卓越能力。

战争召唤英雄,召唤人性,它也召唤魔鬼,召唤毁灭与兽性。对许多被裹挟进入战争的人们,身处弱势地位如何自处,是个主要问题。邓一光谈到《人,或所有的士兵》的主旨时说:“这个故事不是赞美人类的,不是鼓励人们的,它的暖意是黑暗中的点点萤火,不会放大,而且我一直警惕它们被放大……它只想告诉人们,人最可贵的不是英雄品质,不是理性精神,而是具有软弱和恐惧之心,这是上苍给予人类阻止自我毁灭的最后法器,正是因为有了它,我们才有可能,或者说最终不会成为魔鬼。拥有捍卫恐惧的权利,人类才能继续前行。任何光明的结尾,都与这个旨意相悖。”作品中的主人公郁漱石,以他留学日本和美国,沉溺于世界文学海洋的状态,是最不应该走向战争的,形势所迫加上个人选择,他先是为中国抗日战争在海外采购物资,后来又参加了一场疑团重生的香港保卫战。对于这场仅仅坚持了18天的战争谜团的追问,对香港的英国殖民者居心叵测弃守香港的回溯,是作品的着力点之一。郁漱石随之被关押在国际战俘营,因其语言能力充当战俘们的翻译,得以见证中日英加印等国军人的各种生态和心态,得以对战争中的人性窥得一角。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战俘们为维护自身尊严的种种努力令人赞叹,绝望中的疯狂与堕落则让人心生畏惧。战俘营的黑暗,最恐怖的是人心的黑暗,不同种族不同国别的所有的士兵,怎样才能守护住“人”的底线呢?

在抗战文学中,非虚构写作有其独到的魅力,它是参与介入现实最深的文学。作家姜宝才用20年之功力,孕育创作了纪实散文集《抗联记忆》。作品洋洋洒洒,写了上百个有血有肉的人物,立体表现东北抗联苦战14年的历史,是文学作品,亦是一部信史,字里行间有一种金石之声,志士血,英雄气。作品素材皆来自对在世抗联老兵的采访和对历史档案的研究。作者自述说,东北抗联没有政府支持,没有军事编制,没有后方,因而所有给养、弹药补充,作为人、军人,生存、战斗,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解决、用战斗来获取。这是在古今中外的战史上,都属罕见的,甚至是难寻觅的一支队伍。《抗联记忆》每一篇作品都是对民间记忆的挖掘、抢救。用情之深,感动天地。《文山日报》连载的林浪平的《滇南抗战》也可列入非虚构写作,作者依据采访当事人和查阅大量史料,逐年逐月逐日地还原云南边陲抗战往事,将抗日战争中至关重要却又鲜为人知的历史一页推送到读者面前,具有充分的文史价值,更是民族血脉的可贵传承。

网络的力量,为抗战故事的大众传播,提供了新的界面。近年间,我经常在一个叫做“真实战争故事”的APP上,读到许多动人的抗战纪实。它的作者来自四面八方,志趣相投,关心战争中人的命运,更关心经历战争的人们的宝贵情感。该APP创办人“罗伯特刘”作为一名知识女性,她选取了讲述战争故事的独特角度:人的悲欢并不相同,但人类的悲喜却可以共通。战争的残酷其一在于牺牲,其二就在于生离死别。其中直击抗日战争的篇章居多,如描写云南昆明家庭优越、学识过人的女学生跟随滇军出征台儿庄战场的《80年前日本兵最怕的中国女人,她们上战场还身穿旗袍》,追忆南洋华侨机工归国参加抗战的《中国史上最悲壮的3000名卫国者,全球仅存一人》都是其中的名篇。它还与现实产生直接的互动。《居民楼里藏着大量烈士墓碑,父子守护84年后面临拆迁》一文,讲述抗战时期浙江一所伤兵医院的医生父子两人多年守护那些死在医院中的伤兵墓碑,当下却陷入拆迁困境的故事,这篇文章迅即产生反响,当地文物部门出面,这些即将面临毁掉的墓碑被保护了下来。在这些真实的战争故事中,一个个被战争无辜裹挟的小人物,对人类的悲喜生活有很深的了解。作者们怀着爱与凄楚,从人性与情感的共性——同情,理解,关爱入手,许多长达万言的长文(这也是反网络的短、平、快、散、小、轻之游戏规则的)都赢得了几十万读者的点击,成为抗战题材作品中一种独特的书写方式。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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