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赫楠、张菁、张艳梅评李浩《冲动》
任性妄为或循规蹈矩的冲动
金赫楠
在题为《冲动》的短篇小说中,李浩试图呈现与讨论的也许是一种突发性心理和行为过后的“车祸现场”,尤其是身处现场人们的那些幽深的心思和微妙的心理。毫无来由的一句“撞他”,且“用一种极为欢悦的语调”脱口而出,莫名的冲动支配下的一场车祸不期而至。然后是男女主人公逃离车祸现场后大段的对话(明显忐忑、错位又极力掩饰的对话)和行动(明显被抽空了气力又勉强支撑的行动)……于是,小说的结尾与高潮同时到来:男女主人公陷入了自我责难和相互推诿的噩梦之中,他们在事发后一直极力回避和掩饰着复杂而慌乱的内心,终于在入夜时分泄露与溃败。这个故事里,与其说“冲动是魔鬼”,不如说是冲动召唤出了内心潜藏的“魔鬼”,每个人面对灾难性后果时下意识的逃脱心和利己主义,
李浩的小说写作一向“任性妄为”——他对于审美和叙事“溢出”的着迷、对于寻常小说腔调的刻意疏离、甚至包括那些口无遮拦的“片面深刻”;同时又分明“循规蹈矩”——他有自己严守的文学法度,对小说趣味和意义的追求明白而坚定。《冲动》的写作正是如此,切入生活与人性的角度很是刁钻,近乎“无中生有”,而主题表达又是克制含蓄的,点到为止且余味十足。
 
评李浩《冲动》
张菁
李浩从来不会满足于讲述一个俗世中的故事,他在乎头脑中飞升的思维。如同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愿意读者在他的作品中设想出更多的可能。每个人都从中读出自己的故事。
作品颇有心理小说的风格,通过一场并不存在因果关系的事件,呈现暗示对人的心理影响,细腻表达了人物在极端现实中的心理感受和行为。当生活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如何面对,如何自处与相处。主人公和女友艾莉在去游玩的路上,艾利突发奇想,让主人公去撞一辆电动车上的男人。没有理由,没有计划,所谓的理由只在后面的叙述中逐步添加和补充。那一刹那,只有任性的快感。疯狂是一刹那的快感,飘忽过后无尽的折磨才是真正的代价。
艾莉仅仅因为发出过让我撞击摩托车手的指令就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当他们看到事故发生之后陷入情绪和情感的困境中。两人反复地回顾每一处细节,确保每一处都没有遗漏。阐述每一个可以让自己释然的理由,一次次肯定的回答,给自己也给对方信心。这种折磨吞噬着彼此的神经,对事故现场的记忆和描述,也在两人之间成了“罗生门”,映射着两人因罪感引起的慌乱。他们无法放下对事故的谈论,对摩托车手身份的猜测并施与道德评判,看似试图摆脱自我的责任以降低罪感,但与艾莉的表现结合在一起会发现,他们的内心深处潜隐着对摩托车手的牵挂,这无疑是一种善的道德。在小说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与莫泊桑《项链》主题意蕴之间的某种关联性,但其透过故事对意义的追寻显然更趋于隐蔽。
 
冲动、恶意或其他
张艳梅
《冲动》是一篇心理小说,也是一篇情绪小说。一对男女在开车出游途中,一念之差,间接造成了一场车祸,其中隐含的各种潜意识若隐若现彼此关联。小说从“撞他”(让他去死)开始,围绕开车、撞车、上山、下山、上床、噩梦、争吵等行为展开,到“踩你”(要你去死)收尾,形成了恶意的闭环(与东野圭吾《恶意》异曲同工)。
冲动,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学概念。在小说中,还是一个情节开关。
“撞他!”这一冲动的起因,一是两个人在相对封闭的狭小空间蓄积的荷尔蒙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是欲望的置换;二是花臂、摩托、音响、飙车,给陌生男人贴上了流氓标签,使之成为追逐的目标,是“我”跃迁到超我的拟正义行为,也是典型的“社会印刻”。
“撞他!”这一行为的后果,一是对花臂男自以为是的教训酿成了车祸,毁掉了“我”和艾莉美妙的旅行;二是打开了每个人潜意识的魔盒,噩梦之中刹车失灵,那个响亮而尖锐的声音其实不是来自艾莉,而是男人的意识深处,是男性本我的放大和强化。
情绪是小说主线。从飞翔的激情和极为欢悦的语调,到尖叫里包含着沙子;从情绪失控的争吵,到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逃避四处蔓延,两个人不断重复奥迪车、人渣、石子,各种猜想、相互指责、推卸,并不能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冲动强化了认知偏差和自我意识过剩,跌宕起伏的情绪放大了小说容量与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