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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图:简评柏祥伟的《孔府民间档案》

发布时间:2021-09-08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当下,很多作家的名字在期刊、报纸和新媒体上频频闪现,人们却想不起他写过什么,而有的作家的名字一出现唤醒的则是作品的名字及相关想象,这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写作意义上的成功的区别,柏祥伟很显然属于后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的名字将一直与《羊的事》《火烧》《孔府民间档案》捆绑在一起。

  《羊的事》《火烧》能够为人们记住的原因大家已经明了,笔者在此不想赘述。那《孔府民间档案》作为柏祥伟年初出版的新作何以也能如此呢?在孔孟之乡这个延续两多千年的神圣家族生活的地方,有着许多民间往事需要人记忆和叙述,于是他挖掘、塑造了一大批鲜活生动、勤劳善良的社会劳动人民的形象,对民间对孔府的记忆和往事进行了一次波澜壮阔的回顾。而这一个个草木枯荣的故事,足以让人记住这个清醒、克制的讲故事的高手。

  作品充分反映了千百年来乡村精神文明的发育和成长历程,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历史人文的关照和对民众的悲悯情怀。深刻反思了传统文化对过去、当下的影响,深度思考了传统文化未来在民间的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子开创的儒家学说就成为中国两千多年来的主流文化思想。也就是说,中华传统文化就是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传统文化。孔府是孔子后裔的府邸,孔府就是孔子思想、儒家学说的标志与象征,也就是说它所承载的是中华传统文化至高标志。当然作为旧时贵族、官僚的住宅——“府”,也有着浓重的官僚文化气息。在这个文化核心地带,对春种秋收的乡村,对目不识丁的乡民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李祥雨冲过去,拽着矮个子的日本人,哭着哀求:‘客人,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就失礼了啊。’”(《一个叫迷糊的日本兵》)“那年月,俺这个村子的人都给孔府种菜。……所以几百年以来,俺村就保留着种菜的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卖辣椒》)柏祥伟通过一个个平凡的小故事给读者揭示出来。

  柏祥伟是个有着强烈传统文化意识的人,而叙写人与历史、传统纠缠的方式确实能体现一个故事高手的智慧和耐心。所以,尽管传统的幽灵游走在柏祥伟的民间故事中,但事实上,柏祥伟并没有为写文化而写文化,为写孔府而写孔府,相反,一些儒家文化、孔府信息是以极其简约的方式在文本中一闪而过,然后很快淹没在他精心收集、编织的故事中。“为什么没杀这个日本人呢?还是孔夫子的理念吧,好几千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孔府门外的战乱》)“会哭成了老刘家的传家宝,也成了他家谋生的一门手艺。……新中国成立以后,孔府里就不再办理声势浩大的丧事,老刘家也不再专门为孔府家哭丧了。”(《孔府的哭丧户》)

  通读作品你会发现,他对儒家文化与孔孟之乡百姓日常生活之间的密切关联是极其敏感的。他早已把儒家文化与人的紧张对峙,与历史、现实的紧张对峙编织进故事的纹理中。很显然,他需要用精湛又成熟的小说观、传统文化观和历史观来作有力支撑,即只有在精心编制的好故事的罗网中,儒家文化与生活的博弈才能被一种具体、丰富、更具说服力的方式现形。“三姑的未婚夫刘二秧气冲冲地登门来俺家闹,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好端端的一个大闺女,居然大白天被人玷污了,这样的女人他没脸再娶了。”(《馒头和乳房》)“不过这些年,他对教育的观点有了改变,以前他总是说,高考改变命运,现在他常说的是,知识改变命运。”(《高考改变命运》)

  一代又一代人的尊严、前途和命运如何成为儒家文化这只巨兽的牙慧,柏祥伟心知肚明且有切身体会,只是他认为儒家文化不仅仅只有一种抽象的存在,而会有具体的姿势和形态,更何况儒家文化与历史的每一次狭路相逢,最终要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来承担。而一个个人所承载的儒家文化要在与历史的缠斗中显现它的困境和尴尬。“父亲抱着头想了两天,好像才想通了。他自我劝解道:‘当个老师也不错,孔老夫子一辈子教书育人,现在也成了流芳千古的至贤名师。’”(《考试》)

  《孔府民间档案》这个名称让我想到了一部名著——《儒林外史》,都是对儒家文化的批判,都是“真实”的往事。虽然我不敢断定这部作品一定能比肩《儒林外史》,但在文本意识上受《儒林外史》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它是对现当代儒家文化“民间口述”的记述,可以看作具有现代性的《儒林外史》。而作品名称中用了“档案”一词,“档案”与“史”是有亲缘关系的,“民间”与“世间”是可以互换的,于是可以将书名置换为《孔府外史》的。“档案”也好,“史”也好,都让作品有了天然的真实性和客观性,也让作品披上了“非虚构”写作的外衣。在当下“非虚构”写作已成为时髦的情况下,为了增强作品吸引力,这种命名是一种机巧,是作者智慧或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也足以证明,“非虚构”正逐渐成为读者阅读的主要目标,虚构的小说不再是读者的惟一最爱。

  虽然当代作家不乏“非虚构”写作的热情,只可惜这种热情往往表现为大而不当的史诗情结,以至于让“非虚构”写作拖着孱弱的病体在空洞的历史抒情和价值判断后面步履蹒跚。事实上,未尝不可把与真实相关的“非虚构”理解为某种形式的袪魅。与其迷信所谓“非虚构”的真实性、价值的正确性,将“非虚构”降低为依附性的技术因素,倒不如直面“虚构”之于历史的可能性,即把历史从抽象意义层面解放,使之重新获得可观、可感、可以交流的“真实性”。虽然面对历史时,“虚构”确实只是“无能的量”。如果现在还指望作家通过“虚构”去解决历史困境或描绘未来图景,无疑是迂腐的。可是当下不少作家,连描述这种困境的基本能力都不具备。

  历史发生的时候,最初必定表现为个体的言行即人的遭际,并最终物化为文字,形成过往的文化记忆。从这个意义上讲,“虚构”介入文化传统的方式,便是用文字对人进行招魂。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儒家文化逐渐脱离抽象意义上的神圣高达和高深莫测,逐渐呈现出具体可感的形态,这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文化袪魅,即重建文化表情,或曰文化显形。“虚构”与历史的关系,最为重要的便是如何以“虚构”捕捉历史,呈现出“非虚构”的状态,让读者切实回到历史,深悟历史。

  把《孔府民间档案》置于新世纪以来的小说创作发展姿态中来考察,它的光芒应该是令人瞩目的。简约朴实的叙述语言、沉稳推进的叙事节奏、颇有平衡感的结构设计,将一个个丰满的故事呈现出来。就具体的故事而言,它们不仅是具有类型故事的感染力、可读性、传播性,又具有意义层面的深刻解读性。比如《日本人来孔府的那些年》中写到:“日本兵看起来很满意,继续拍他的肩膀,还摸老二脑后边的小辫子,这下就把老二惹急了,老二扭身打掉了日本兵的手,阴着脸骂了一句驴日的。”乔家老二对日本人的反抗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摸了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小辫子”,足见传统文化的狰狞和老百姓的迂腐麻木。

  当传统与时间在文本中狭路相逢时,故事的起源便与强大的传统文化不可避免的碰撞起来,进而传统文化的“原罪”意味在历史语境中弥散开来,越来越浓。传统文化的生硬与历史语境中的绝境彼此提醒。传统文化就这样毫不客气地闯入私人日常生活领域,暴力的宣示自身不容置疑的权威。当李连成陷于处女情节不能自拔时,女大学生一句“大叔,你真逗,我是不是处女关你什么事?我是不是处女很重要吗?”(《大龄青年李连成》)就将他的传统价值判断标准击的粉碎。由此可见,柏祥伟在处理与传统有关的这些故事时,将对传统的洞察力和批判力转化为创作实践的能力,恰恰是当下许多作家所缺失的。将传统文化精心设置于一个个好看的故事中,把故事置于典型的历史背景下,令其具象化,于是表达言之有物,传统文化、历史境遇、个人命运彼此相连,彼此成全,充满意义张力。由此,可以说整部作品是成功的。

  中华传统文化是历史悠久的文化,也是饱经忧患的文化,有过辉煌也有过艰难,有过停滞也有过突破,有过危机也有过转机。尤其晚清以来,古老的中华文明遭遇了严重的挑战与欺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的文化生活也是历经曲折和磨难。目前,我们重提文化自信、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形成空前的“传统文化热”,虽然没有了妄自菲薄,但也决不能妄自尊大。

  中华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不仅在于它的古色古香、异彩纷呈、自成体系,更在于他生生不息的活力,它的反思能力,它在多灾多难中锻炼出来的适应能力,它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省的自省精神。近百年来,中国的志士仁人一直在努力使传统文化走出窠臼。新文化运动时期以鲁迅为代表的反思批判文化,即是一种自省和求变的精神。当下我们弘扬传统文化存在着形式化、皮毛化、消费化、口号化、卖点化、表演化的情况。在文化自信问题上我们必须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继承与扬弃的关系,当代有担当的知识分子,必须具有对传统反戈一击的能力。当今的有识之士亟需打通传统文化与五四新文化、马克思主义、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节点与关系。

  柏祥伟对传统的思考和自身所受影响在他较早的创作中已经展现出来了。柏祥伟很明白自己的成长轨迹与传统文化的纠缠。所以,这部作品便成为他对这种关系的辨识和厘定,既是对自身的重新认识,也是展示传统文化对人的塑造以及“传统”与时代的博弈,更是对传统文化的反戈一击。

  追朔乡村记忆往事的历史渊源,其实是辨识、标记一代人与其它历史代际不同的历史经验和历史感受。是为了写出祖辈、父辈、我辈身上不可逆的传统基因,在历史代际中的沉重表情。他不仅呈现了镌刻着传统文化烙印的一代代人的生命历程如何被历史塑造并区别于其他历史代际,更重要的是,他通过一个个故事表明,传统就生长在平淡无奇的村庄里,平淡无奇的生死轮回里。只要个人命运处理的足够有张力、饱满、充沛,书写个体命运便是书写大历史,民间“档案”便是国家“档案”。

  在我看来,孔府文化影响下的乡村,就是中国社会的恰当隐喻。传统文化的控制与权威,人的懦弱与欲望,人的变异与坚持。柏祥伟非常清楚乡村的发展与传统文化的纠缠,只有把这些纠缠写出来,才能让人体味到传统文化的力量、困境和挫败感。

  或许是过于沉重的故事多了些,以至于让人看清传统文化的表情后,感到无能为力。努力看清传统文化后,绝望的倦怠感便扑面而来,除了逃离别无他法。这不是柏祥伟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处在孔府文化阴影中的整个国家的民众普遍的精神困境。(作者现供职于济宁职业技术学院报告文学研究所)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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