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民:读《奔跑的拖拉机》有感——路边的蔷薇次第开
一、 文本表象与深层意义的思考
始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带来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从社会基层的百姓身上才能更准确地反映这一变化,但如何艺术地再现这一段历史,这是作家自身创作理念及其认识的展现。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奔跑的拖拉机》既要扣准时代的脉搏,又要符合既定的创作目的,这就给作家自己上了一套无形的枷锁。那么如何在既有定位中反映现实,作家借助苏氏兄弟不同的人生际遇,尤其是机遇背后的人生理念的刻画,给读者呈现了一份几近完美的答卷。
苏济阳作为长子,承担了传统观念中他应担的责任;作为养子,其父子之间的相互理解也做得问心无愧,达到了道德理念的顶峰。小说的主线之一,就是沿苏济阳的奋斗经历而展开,形象准确地描述了他怎样从一个原本也有光明生活的拖拉机站的职工,因时代的变迁,一步步成了全县农机行业的领头人。身份变了,环境变了,没变的是积极追求更加美好生活的信念,这里边既有个人的奋斗又有并非人人有份的机遇。
苏星作为小说的另一条主线,同样是汲汲于追求个人认定的幸福生活,可他“三观”不端,贪图享受,禁不住各种诱惑,从供销社的正式职工一步步蜕变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社会的变迁落到他个人身上,都成了一种被动的接受,而好逸恶劳的潜在本性让他与哥哥苏济阳的人生命运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从某种意义上讲,作家这样处理小说的基本走向,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也符合民众口味后面的社会需求。但生活的本质与大众的需求之间到底谁为因果呢?
读完小说,其实更想找出小说文本所展现出来的深层本质的内涵。在小说的后记里,作家的创作历程和心理历程则给了我们研评小说文本的更深路径。
正如马克思在评判其年轻时的偶像黑格尔时所指出的那样,黑格尔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哲学帝国,其理论体系与哲学观点的丰富与准确程度远远超越了以前及同时代的哲学家。但他理论的得出以及支撑理论的社会实践却刚好是颠倒的。如果我们把这个颠倒了的体系“颠倒”过来,那就是这个社会的哲学本质。
从这一理论出发,我们读完《奔跑的拖拉机》,再结合作家自己的后记,小说文本表象后的更深含义,则在另一种形式上显现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作家自己所始料不及的。
苏济阳的近乎完美,苏星的善恶有报,在浅层意义上符合人们的审美需要,在深层意义上又符合社会的维系需求,在客观实践中却仅仅是某种道德评判的标准——有时,还不一定准确!
历史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努力地去适应周围的现实生活,从表象看是一种无奈,往本质上讲是一种必然。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追求更上层楼的幸福原本无可非议。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看功名若云烟”的标榜,归根结底往往只剩一个原因:白花花的银元确实多得或曾经多得如同粪土,聊以自慰的名声在想像中早已直干云天!
象牙塔顶也好,十字尖角也罢,愈是万众敬仰的地方,所能容人的空间自是愈小。不论是从逻辑推理上还是客观实践上,这都是颠灭不破的真理。倘若人参像狗尾草一样漫山遍野,那顶煞是耀眼的名贵中药的帽子说啥也不能用红头绳系在它的头上。
向更高处奋斗,既是个人在社会中得以生存的法则,也是社会自身得以维系并前进的动力。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整个宇宙都是一个不断运动的存在,任何生命体都没有一成不变的借口。
自身能发热发光的恒星从量上来说多得永远数不清,可能让地球万物赖以生存的太阳却只有一个;能够做出丰功伟业的个体比比皆是,提供这个机遇的平台决非仅凭能力就能获得。对等同你我的普通人来说,随遇而安不单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法则。不过,我们每一个人也必须明白:“放在风口上,猪都会飞”的调侃虽然让我们窃窃自喜、聊以欣慰,现实生活却是不打折扣的,并不是所有的猪都有这样的机会;在更多的时候,很多猪即使放在风口,也只会摔得鼻青脸肿。
就如同人的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我们也无法选择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社会。“既来之,则安之”的圣人遗训也绝非那样简单易懂。“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的安身处世之准则也是他老人家七十以后总结出来的,五十五岁那年圣人才开始周游列国,其结果更是处处碰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固然可嘉,说早已知天命恐难属实!
当然圣人是伟大的,其学识与思想早已穿越时空深深影响了中华民族,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吹毛求疵地追究一下他的生活细则,只是为了更好地向他老人家学习。要知道,圣人决非只是空洞的道德说教,世俗与理想之间“度”的把握上,他才是真正做到了游刃有余。
杨光路创作《奔跑的拖拉机》,既是一种文学理想的追求,又是一种人生层次的显现。去收获更高的理想,不仅仅是一种社会法则,更是一种社会动力与生存基础。
二、 理想与现实的追求
社会是丰富多彩的,生活是悲喜交加的,生命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功成名就的伟岸上,只要有积极健康的心态,随遇而安才更是一种人生的常缘。
圣人早已成泰山北斗,只能仰视。对于行走于地面土路上的芸芸众生而言,抬头看天,只是校正一下方向,这必有泥泞与坎坷的人生之路怎样走,还是靠你自己。
泰山过高,北斗太遥,同行道路上,那个正在前方上坡的拓荒者才是我们的目标与榜样。对于有志于从事文学创作的年轻人来讲,杨光路就是这样一个清晰准确的目标。作为一个早已享誉泉城的济阳籍作家,杨光路的文学创作正如他的人生态度:坚毅、执着,有着博学并不盲从的文学理念,更有着不畏坎坷积极向上的生活信仰。俗语说“文如其人”,我们从他作品的情节构思、语言提炼、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就能读出他的生活态度。
《奔跑的拖拉机》是杨光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整部小说不论是从立意、构思上看,还是从情节、语言上看,处处透露着作家的鲜明特点:不刻意追求奢华,却显大方自然,棱角分明的外表下,恰到好处地嵌入几分细腻委婉。
现实主义的文学作品如何能艺术地再现客观生活,既是作家自身追求的艺术目标,也是评价小说艺术水准的标尺。毫不夸张地说,《奔跑的拖拉机》准确而艺术地再现了改革开放后,因时代的变迁给基层百姓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全方位、立体化的,对所有的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是一个触动。小说借助苏济阳、苏星兄弟二人的人生命运生动而准确地再现了那个时代。
从大处看,时代变迁,国家政策;从小处看,个人心态,处事准则。在反映客观生活和社会变迁上,作家把握得分寸得当;在故事情节的布局构思上,主线分明,副线交映而浑然一体,将现实生活来了一个艺术性地翻版;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苏济阳、苏星、高秀兰、刘念香等等都是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合上书本,他们就好像一一站在你的眼前。
文学作为一定经济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的一个分支,必然是时代的产物。任何一部作品,只要能称之为艺术品,也必然镌刻着时代的烙印。但作品本身能否准确地反映那个时代的客观生活,既是作品本身艺术水准优劣的外在尺度,也是作家自身创作能力的体现。
社会生活本身是丰富多彩的,那么反映社会生活的文学作品肯定也是无限多样的。之所以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关键是因为客观生活中对于哈姆雷特的所作所为,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评价,人们是也必然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这个社会和他人,所得出的观点与认识也必然是不完全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奔跑的拖拉机》中,都是借助父亲的关系,苏济阳成了公社拖拉机站的临时工,面对社会变迁,不等不靠,更不是一味抱怨。从自己买车跑运输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出一条幸福之路。苏星则是供销系统的正式职工,初期是顺风顺水,后来在改革的大潮中成了下岗人员。迷惘过,努力过,最终生活得是一地鸡毛。
从表象上看,苏济阳一向坚毅、灵活有担当,苏星则是见风使舵且品行不端,虽然已有醒悟却难逃厄运。小说本身展示给读者的确实是这样的文本理念。其实,假如读者稍作留意的话,应不难看出作者也想在主线之外特意刻画一个更为广阔的社会场景。作为副线,小说中也提及了边玲的提干,苏涛的发迹等,因为种种原由,作者自己也没去探讨小说自身所显示的生活背后本质的东西。
鲁迅笔下的未庄,除阿Q之外,还有大多数人过着尚能自足的生活,鲁迅非要刻画出阿Q这一形象,借以展现数千年的封建礼教和现实生活的压迫,使得底层百姓麻木、愚昧却又狡黠、可怜;杨光路笔下的槐树庄,除苏济阳外,还有大多数人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面对社会的变迁,他们未能象苏济阳那样踏着时代的节拍,踩出一条星光大道,难道仅仅是缺少胡局长这样的伯乐?
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一身愚昧习气,满脑陈腐思想,置身于时代的变迁中,虽然是百般无奈,也只能融进社会的变革中,撤走香案,换掉花鞋并不显半点的修饰与夸张;杨光路笔下的刘念香,面对丈夫的花心和下岗再就业,从容应对,大度担当,最后还成了一名大型拖拉机手,确实给人一种为文造景的嫌疑。
当然,一家之言,难撼文章千古;瑕不掩瑜,终为实至名归。《奔跑的拖拉机》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有着其自身的特点与优点,无论是人物心理的刻画,还是细节场景的描写,都给读者展现了一个个丰富多彩的社会画面。年轻时的苏济阳去高秀兰家吃饭,婚后买拖拉机跑运输,春节后踩高跷,处理养父的后事;苏星与刘念香的相识相爱,与边玲的出轨,水果摊的风波,小嫂子的诱惑……一桩桩生活琐事的准确再现,让读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在准确、艺术地反映客观生活这一尺度内,小说自身已经达到了较为完美的地步。
多角度、立体化、惟妙惟肖地描摹了一幅地域鲜明的时代图画,这是《奔跑的拖拉机》这部小说的整体特征。文本表象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已无需赘言,或许是因为内在立意太过明确,或许是因为外在环境纷扰复杂,在我看来,小说自身所描写的表象背后必然有的深层本质,作家并没有去刻意提炼。我想,这大概不仅仅是作家个人的原因。
就中国现当代文学而言,时至今日,以农村、农民为题材的艺术作品已然成为一个光彩四溢的百花园。漫步园中,如果说门口不远处那个开满洁白花朵的高大刺槐是鲁迅的作品,院子中间那簇耀眼却有几分羞涩的菊花便是赵树理的作品。
当你仰视刺槐的高大,赏析菊花的秀丽时,也一定会被路边那丛蔷薇花所吸引。它朴实平淡,却清新大方,一大簇一大簇地开满生命的活力,自是一种别样的幽香飘逸在这满园花丛间。这就是杨光路的作品,它已经成了现当代文学园地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因为它记载的是历史,承担的是希望,展示的是勇气。
希望杨光路在文学的园地里继续辛勤耕耘,不断取得新的更大收获。
周新民,济南市济阳区人。1993年参加工作,教学之余倾心文学创作及评论。著有长篇小说《似曾相识》、中篇小说《老瓦》等。有多篇文学评论在《济南文艺论丛》《济南日报》等报刊发表。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