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彩云:评赵月斌长篇小说《沉疴》
杨彩云:读赵月斌《沉疴》有感
人性是人类最本质的东西,人亦动物,有着鲜明而永不可去除的“原罪”与“原恶”。当然也同样存在“原善”与“原美”。“人之初性本善”仅是一种善意的理想,理想的达成只能一笑置之。看罢《沉疴》,觉得在剖析人性这点上作者刀刀入骨,笔笔犀利。人生与人性是文学的永恒题材也是胆大妄为的题材,那是无情的划开自己,冷静地看哪儿长出了肿瘤。人们呼唤真善美,而更多看到的却是虚假和丑陋。作家的责任就是奋力挥舞起一把无形的刀,把病灶划拉开并展示于社会。当然文人的手术刀只能起到一个划拉的作用,而想去除整个社会的沉疴那是不可能的。由文字化成的刀儿太小了,力量太薄弱了。可悲的文人们只会写几个字,也就只能用文字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而这个价值充其量把一个巨大的躯体划开几道白口,露出几道血痕,割掉几点不太重要的息肉。而对文人自己来说,却已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和本分,直至筋疲力尽。
《沉疴》一书对民风民俗的谙熟令人惊叹,方言土语用得得心应手。那些方言土语是由当地人千年万代锤炼而成的,所以最具表现力,而非任何华丽词藻所能替代。作者还相当年轻,却这样熟知地方文化令人称奇。想我这个岁数而且在各个阶层都混过的人在使用语言时,尚得去想一想寻一寻,偶尔发现一两个稀有而独到的词儿都如获致宝。《沉疴》的成功很得力于这种语言的应用和对人物的把握,才惟妙惟肖恰到好处的把人物表现了出来,用语十分准确,例如大儿媳挨了打哭叫:“我不能活了,他一家人快把我夹巴死了。” “夹巴”二字多么朴实,多么地方化,如听见隔壁村妇既委屈又愤怒的喊叫,甚至可以联想得到她呼天抢地的动作。又例如形容爷爷病重的脸:“爷爷的脸上好像盖着一片白菜叶子,盖着那种遭过霜打雪冻又被太阳吸干了水分的白菜叶子。”没有任何别的语言能比这句更准确更形象,也只有农民才会有这样的比喻。这样形象生动又带有地域特色的语言在文中比比皆是。我不知作者出身于何等阶层,但能如此掌握并运用地方语言,估计不是下了大工夫就压根便是农家。
我第一次知道小说还可以这样跳动飞跃着写,同一部文字中运用多种手法,如一弩十箭,如万花筒,看似无章,细细读来却又尽知端的。如看新一代科技表演,有张有弛新奇而有序。对比起来不禁甚是惭愧,写了大半辈子书,却从没研究过流派和写法,特别是近些年,书也看得不多了,与世隔绝一般,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秦汉。写东西还是依照一贯的习惯,从没想过是现实主义还是现代主义,只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原始性的自然表现。怪不得人们说我们是古董,看看人家的写法,自己的写法确实陈旧。想起几年前就发现戏剧表演更换了形式,老式的一桌二椅换成了无桌无椅,四龙套二丫环成了八兵八卒八女八男,确实显得充实而富有表现空间。那么小说呢?写小说的竟然没有研究过小说,而只是研究要写什么和如何把他们写出来,如冷兵器时代的大刀长矛。我想我大概真的不知如何写小说了,跟不上时代脚步了。
后记中说“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心中马上叫出一句:“不管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它就是真的!”只要给人的感觉是真的,只要让人看到了栩栩如生的形象,只要打动了读者的心,它就是真的!从生活的真实到艺术的真实,这就是作家的工作。无论有着多少虚构,作者的感受是真的,作者的爱与恨是真的,作者经历了同书中人物一般无二的情感纠结和心灵苦痛,经历了《沉疴》中那个刻心蚀骨的二十年。这一点,有时会比真实发生的还要深刻。有读者说我的书,“读杨老师的书要准备好纸巾。”我苦笑,对不起,让大家痛苦了。而写这类作品首先痛苦并最痛苦的是作者自己,所以才那么激动,那么情真意切。它像疮疙瘩一样憋在作者心里,一旦暴发,不如井喷又能如何!早年间与朋友聊文,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不能写自己,写了会成为别人的酒肴。”似乎写自己是最无能的表现,没东西可写了才转向自己。可是他们忘了,《红楼梦》有作者的影子,《家》《春》《秋》是作者的自白。有些东西不写出来会死不瞑目,死也是憋死的,所以死也要写。写作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完成身负的使命,是对社会对人类的担当。一部作品的初衷可能很简单,只是希望这个社会更美好一些,希望那些尚存些许良知的人悟到人活一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但文学的功能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无论大小,都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有职业道德的作家只肯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不想违背自己良心的人,便只能这样写下去。这便是一种高尚的人性,扒去自己的衣服,让人看清遍体的伤痕。而那些伤痕,至今还在流血,从心中流出的血是无法彻底止住的。当然,并非乞求怜悯,而是表现内在力量的强大。有信念,有担当,悲而不哀,苦而雄壮,坦诚直率,返璞归真。
《沉疴》就是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