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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顺敏:评吕素玲诗集《云窗听月》

发布时间:2021-09-08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清宵听月是梅花

吕素玲诗集《云窗听月》序

郭顺敏

  不知如何表述我与吕素玲老师的不解诗缘,只记得两次应邀担任安丘诗词大赛主评委,一等奖桂冠均被素玲老师摘得,而那时候我们彼此并不熟识。据此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是有幸能够窥见素玲老师心窗一隅、每每被她拨动心弦的一位知音。

  素玲老师工诗擅词,这是众所周知的,她的诗集里绝无生拼硬凑、板滞生涩之作,无论是吟风咏月、赏花观景、佳节寄意,还是家常琐细、交游赠答、社会时政,她都能够把诗词写得工稳精严、清新雅致、绵柔飘逸、诗味浓郁,这需要深厚的文学功底、精纯的艺术造诣和卓异的个人天赋。在潍坊,诗与词都能够做到驾轻就熟、收放自如的女诗人,素玲老师当为翘楚。

  王国维有言:“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就美之自身言之,则一切优美皆存于形式之对称变化及调和。”而中国人尤其善于通过排列组合、比喻想象、渲染烘托,运用形象思维和诗性思维,把精神上追求高雅与生活中讲究情理完美地融合进诗词里,从诗词中获取一种悲天悯人的生活态度和超然物外的圣洁理想,以艺术的眼光对待人生,安顿心灵。素玲老师显然已经从诗词中找到了这种沟通人天的独特语言与艺术密码,云窗听月,196页的诗稿一呈现在我面前,仅封面这四个汉字,就令我眼前一亮,心有所动,顿感诗意氤氲起来。

  云,自古便是高远、纯洁、自由、飘逸与神奇的代名词,为历代文人墨客之最爱,也是素玲老师诗集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字。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的文人无人不爱云、无日不观云、无志不在云。一提到云,诗人们便才思泉涌、妙笔生花,留下了难以数计的锦词秀句,尤以唐代大诗人王维《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明洪应明《菜根谭》“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明陈继儒《小窗幽记》也有辑录)”两句最为著名。云窗,亦作“云牕”、“云窻”,释义华美的窗户,古人常指女子居处,宋周邦彦《齐天乐·秋思》词“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元乔吉杂剧《扬州梦》第二折“柳坞花溪锦绣丛,烟户云窻闺阁中”等名篇多有使用。云窗,释义云雾缭绕的窗户,亦借指深山中僧道或隐者的居室,唐李白《商山四皓》诗“云窗拂青蔼,石壁横翠色”、元周伯琦《学宫纪事绝句》之四“数树青榆延阁东,云窗霞户绮玲珑”皆为此意。此用可谓尊古尚雅,承典有致。在诗词创作中,因动词使用贴切、精妙使全句熠熠生辉继而成为名篇名句者不胜枚举,最著名的要数“苦吟诗人”贾岛“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推”“敲”之说。素玲老师也是深谙个中三昧的,卷首一个“听月”的“听”字,便极尽动词的“描摹效应”、“点睛效应”、“虚实效应”、“传情效应”,使其诗集内外呼应,气脉流畅,产生一种情境美、意象美、流动美,此用可谓先声夺人,出奇得妙。还有“每借雨琴听石瘦”(吕素玲词《浣溪沙·咏桃花》)、“已听小草叩门声”(吕素玲诗《早春絮语其三》)等佳句,无一不是透过动词“听”字,让我们得以窥见诗人孤高、清寂之心境,也可以品味出诗人聆听檐雨敲石的声音以慰相思、稍解寂寥的淡淡喜悦。月亮是阴柔之美的象征,自远古图腾崇拜传承至今,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重要、最丰富、最唯美、最具典型意义的文化符号,凝聚着历代中国人的生命情感、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以月亮象征美丽、美好、美人、美德,以对月抒怀、物我同构的诗词意象寄托相思、乡愁、怀念、离别,已经成为中国诗词文化的永恒定势和不变传统,以至于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中发出了“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的感叹。至于云窗听月,诗人在聆听什么,又听到了什么,作者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捧出她的诗集,带领我们循着能照亮人心和天地的月光,循着唐音宋韵的引领,去找寻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神秘府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尽管“月自中天瘦尽,幽幽不教人知(吕素玲词《清平乐·不教人知》)”,不教人知我深知,我依然愿意同她一起听月看花,寻心悟道,参破人间生相与悲欣。

  青云流响,我听到了散落一地的悲伤。

  满天黄叶落眉轻,一盏青灯冷处明。河汉微凉无好梦,老桐有泪雨千声(吕素玲诗《<七夕组诗>其六》)。

  梁上又听归雁语,春宵回梦潸然。落花满冢问谁怜?怅怀消瘦月,离恨寄高天。   望断巫峡鸿影渺,湘波难载归船。那年那事总萦牵。萦萦浓似水,淡淡捻成烟(吕素玲词《次韵宋赵长卿<临江仙·静夜思>》)。

  这首以七夕为题的七绝起句不落俗套,想象奇特,韵脚选用新韵十一庚,更显清厉而深远;临江仙词,情景相生相合,情融于内而韵味悠长,上阕熟练运用起兴、铺陈、设问、作答等填词之法,感情真挚,词浅意深;尤其是“落花满冢问谁怜”的“谁”字在其作品里出现频率很高,教人心生同情与酸楚。下阕以虚笔写实情,上下呼应,开阖自然,最后以一句“萦萦浓似水,淡淡捻成烟”作结,诗思奇绝,涉笔精妙,产生了余韵不绝、过目成诵的艺术效果。尤其是两个动词“落”字与“捻”字的运用,深得清沈德潜推崇的“平中见奇、陈中见新、朴中见色”之炼字精要,又以富于个性化和标志化的吕氏诗词语言描写爱情、亲情和生死这些永恒的文学主题,“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苏轼《赤壁赋》)”,读来清绝哀婉,感人至深。清人张潮有“古今至文,皆血泪所致”之说,今从吕素玲诗词亦可窥见一二。

  赏花琢玉,我听到了幽香沁脾的雪里梅开、月下莲梦,风中絮语。

  点破荒芜谁与同,笑它寂寞小寒风。暗香浮动玲珑蕊,玉骨撑开雪一丛(吕素玲诗《<咏梅一组>其五》)。

  夭夭一朵,约在春之左。闻道此君清如我,结个同心行么?怜尔疏影依依,暗香遥递情思。久等吟边月下,焚香和你成诗(吕素玲词《清平乐·咏梅》)。

  梅花是古典诗词常见的审美意象,它以清雅俊逸、凌寒溢香的秉性受到古今文人墨客的喜爱和推崇,诗人们赋予了它孤高绝俗、贞洁自爱的君子情操和高风亮节的精神品格,借以隐喻自身的美德。素玲老师的《咏梅》诗,以“点破荒芜谁与同”设问句起笔,以“笑它寂寞小寒风”精心铺陈,转句“暗香浮动玲珑蕊”巧妙化用林逋诗和易安词,最后以“玉骨撑开雪一丛”漂亮作结,犹如石破天惊,亦如惊鸿照影,形象生动,境界全出,足见风骨与力道,令人击节赞叹,唇齿留香。咏梅词“夭夭一朵,约在春之左”,清新别致,力避陈言,朗朗上口;“夭夭”叠音词的使用,一改古今惯用的咏梅笔法与基调,不仅写出了梅花的亲切、鲜活与可爱,也生动反映出诗人对梅花的确是芳心暗许、情有独钟。素玲老师的咏梅诗在其咏物诗中数量最多,她的《临江仙·诗魂》里有这样的句子:“前世梅花作伴,今生明月为邻,皮囊包着旧诗魂。任繁华散去,犹自守纯真。” 可见素玲老师笃信的不增不灭的三生因缘,何尝不是“梅花是我,我是梅花”孤高心相的流露与告白呢?

  不媚春风,不攀姚紫,自盈自在流光。灵根不灭,一劫一衷肠。其性从来高洁,沐星月、更著清香。守仙格,俗尘未染,顾影起霓裳。    霜欺情不改,丹心如许,温润年芳。更消得,几程烟雨茫茫。但看离舟向远,欣然对,孤鹜斜阳,桨声里,禅机参透,梦付水云长(吕素玲词《满庭芳·咏莲》)。

  莲花自古以来被推崇为花中君子,象征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高尚品德,北宋大儒周敦颐“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同时代的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在其《赣上食莲有感》一诗中亦有“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之赞。素玲老师的咏莲词开篇连用三个“不”字:“不媚春风,不攀姚紫,自盈自在流光。灵根不灭,一劫一衷肠”,把莲花不媚流俗、不攀富贵、守节清极的美德与高洁,连同自己对莲花的赞美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以饱蘸浓情之笔刻画鲜明之形象,诗词语言驾驭自如,气韵与丰神兼备,用典无痕,出手不凡。正如清代诗坛领袖袁枚所云:“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以素玲老师咏莲词反观简斋之诗论,信也。

  清影沾襟一片凉,风中叠起九回肠。远舟尽处无从问,荒草丛边几许伤。    泊野水,倚斜阳,凋零不见入苍茫。轻盈恐惹离人怨,临别题诗赠一行(吕素玲《鹧鸪天·咏絮》其四)。

  尔似高天一剪云,无心流落在凡尘。人间不恋莺儿曲,梦里空留杜宇痕。     情如旧,意何陈。飘零又著雨殷勤。春风最是无情物,吹影离离欲断魂(吕素玲《鹧鸪天·咏絮》其五)。

  说到咏絮,不禁联想到《红楼梦》里最著名的两首咏絮词,一首是林黛玉的《唐多令》,另一首是薛宝钗的《临江仙》,两首词都暗含了人物的身世命运。大凡咏物词,意必有寄托。小词所咏虽为柳絮,实乃素玲老师对个人身世的自怜与感慨,以双关语和拟人手法托物寄怀,借柳絮飘飞写离人愁思,物我同化,让自然景物与自己共担人生的悲愁。第一首词中的凉、荒、伤、凋零、怨,第二首词中的流落、空留、飘零、无情、断魂,都是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不仅隐喻与丈夫的生离死别,亦是在感伤丈夫病逝后孤苦孤单的不幸命运,凄楚婉约,词短情长,颇有南宋女词人朱淑真《断肠词》词风,读来令人泪目唏嘘。

  不想回避这样一个事实:在接到素玲老师雅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该怎样点评那一首首空灵凄美、催人泪下、清绝难近的诗词,苦于找不到赏评的最佳切入点,生怕万一言辞不当把握不好分寸,触碰到素玲老师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悲伤。两天前偶然读到叶嘉莹先生的学生与助手撰写的关于叶先生自创概念“弱德之美”的文章,受到点拨与启发,认为素玲老师的原创诗词与精神气质同样具有这种弱德之美。弱德,是一种持守、被压抑之中的道德。弱德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坚强的信念和持守,在最困难甚至绝望的时候,仍有一种精神力量在支撑,叶嘉莹先生就是靠着这种精神力量度过了很多艰难困苦,实现了自己“把余年都交给国家”,把一切“交付给诗词”的人生夙愿。想必素玲老师在孤身一人、长夜难捱的岁月里,也是因了诗词的呵护与陪伴,才得以战胜各种人生苦难的。对叶嘉莹先生弱德之美的传扬,是一个人、一段诗史与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牵系。有了这种牵系,就有了千千万万人的传承,中华文化就能扎根于更多人的心中,中国古典诗词的生命也将永恒。因此,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林雨堂“诗词是中国人的宗教,假如没有诗歌,中国人就无法幸存至今”的著名论断。“诗歌通过对大自然的感情,医治人们心灵的创痛,为中国文明保持了圣洁的理想,它时而诉诸浪漫主义,使人们超然于这个辛勤劳作和单调无聊的世界之上,获得情感的升华,时而又诉诸人们悲伤、屈从、克制等情感,通过悲秋艺术的反照来净化人们的心灵。它的节奏使它充满了活力,它的神韵使它通篇生辉(摘自林语堂《吾国与吾民》)。”从这个意义上说,诗词不是宗教却胜似宗教。

  素玲老师的诗词并非清一色凄凄惨惨、艾艾怨怨之作,我对素玲老师诗词的偏爱与倾心,首先是被其作品中所呈现的清灵意境、典雅韵味、真挚情感以及那些撞击人心、生动传神的诗句所感染和感动,另一个原因是与其诗词中所蕴含的羁旅愁思、离情别绪、绵柔亲情、人生感悟产生了深度共鸣,在美学观念和语言风格上没有隔阂疏离之感,这也恰恰体现了素玲诗词真诚、本分的一面,即做到了知古、尊古、师古而非复古、仿古、泥古,未沾染上喜好搬弄诘屈聱牙的生僻字、引用几个似是而非的酸腐典故来装点门面、故作高深的时病。素玲老师在经历了爱人离世、企业萧条困顿等诸多家庭变故与生活磨难后,依然热爱生命,追求美好,珍惜友情,慈悲为怀,将小我的爱恨情仇、离怀别绪,在与古诗词里那些伟大的灵魂相遇、相知的过程中淬炼、羽化、升华,进而使其作品呈现出题材广泛、至美向善、凝练高致、清雅旷达、幽静恬淡、空灵飘逸、擅用通感的风格特点和审美倾向,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在安丘乃至潍坊诗坛拥有一席之地、产生了重要影响的实力派女诗人,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这是十分难得的可喜的,更是令人仰慕与敬佩的。

  古人曰,所谓美人者,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诗词为心。天下有一知己,可以不恨(清张潮《幽梦影》)。今有渠丘才女素玲老师视顺敏为知己,以诗词为丰神,顺敏又素以诗文为友、山水为师、明月为心,且每觉受用不尽,道友可贵,此悟当与素玲老师相类,于是便不揣浅陋,承荷雅命,妄谈拙见,以期见教于素玲老师和诸位方家,亦以赏人之美、成人之美为人生之雅事与快事,兼作一篇向素玲老师学习的读书笔记和心得体会吧。

  最后,用我心仪的一首素玲诗词结束此文,愿我们共同享受和见证诗词带给我们的这份宁静、纯净与美好,并真诚祝福素玲老师诗月常圆,诗树长青。

  三八妇女节抒怀

  吕素玲

  景物回春绿柳条,流光偷换又花朝。

  吟边小字随心起,客里浮名着意消。

  静室题诗当隐逸,闲窗读易得逍遥。

  腹中尚有些微墨,气宇于今不肯凋。

  (郭顺敏,女,现任潍坊诗词学会会长,曾任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党总支书记,系中华诗词学会理事、山东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山东诗词学会散曲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李清照辛弃疾学会常务理事。)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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