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诚《廿四声》:在城市,他以节气记事
一个初来杭城的年轻人,在西湖边循着二十四节气感受这座城,那是一幅怎样的情景?在人与节气之间,在节气与城市之间,在城市与乡土之间,又是怎样的关联?
十几年前,周华诚是在“雨水”节气的前三天来到杭城的,“寒露”前后,“杭州满城都是桂花香”了。而“每个节气,不管刮风下雨,烈日寒雪,我都要从租处出发,到西湖逛一圈,拍拍照,想想事。”从乡下来到城市的周华诚,耳边没有了蛙鸣,脚下没有了稻田,但他依然对节气敏感,依然对节气看重,依然,按照节气的韵律编排生活、安置心灵、放任想象——那是从祖先遗传而来的千古未变的暗示与启迪,是因应着自心、无法割舍的天然情结与情愫,是与城市对望、又与城市迥异的另一种方式。“二十四节气,也是农耕时代留下的美好事物,如《诗经》一般典雅。对于我的祖辈来说,节气深深地嵌进他们的每一道年轮中,成为他们的生命历法。”21世纪,周华诚将这“历法”又写进了自己的年轮——《大寒记》《立春记》《惊蛰记》《春分记》《芒种记》《夏至记》《小暑记》……在城市,他以节气记事。他于街市繁华中写下的文字里,始终对应着一方田野、一缕清风、一片晴空,一份或惆怅或淡泊的心情。
在《惊蛰记》里,周华诚说:“惊蛰,是把虫儿惊醒,把人儿也敲醒——让你想一想事;想一想自己是何人,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然后留出一点儿时间,静待一朵花的悄悄开放。”在《芒种记》里,他想到:“芒种的芒。麦芒的芒。在农村,芒种这个时候,大麦、小麦、黑麦、燕麦,反正麦尖上长芒的作物都已颗粒饱满,麦浪起伏,在阳光下摊开了成熟之美。”在《大暑记》里,他忆起乡下的星空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以及几与土地割裂的眼下的城,他说:“我敢打赌,城里的倒霉孩子百分之九十都没有看过萤火虫!”西湖边,他以农人的方式去记录城市,记录往事,记录所思所想,《处暑记》中所勾起的种种记忆无不令他怀念,“而今年,此时,我在他乡,在西湖边。每个节气在西湖边行走,24个节气走下来,已把他乡当故乡。”从白露到处暑,他在西湖边已经走了整整一年。时光轮回,周而复始,西湖,还将在节气的降临和离去中伴他度过更多的日日夜夜。
这时我想起胡岚的《寄秋书》,似乎每一行诗都离不开塔克拉玛干,远心《我命中的枣红马》背景是开阔、坦荡的内蒙古大草原,周华诚的《廿四声》始终围绕西湖,我也一度在北京的紫竹院浸淫,心怀欢喜地写下《紫竹笔记》,一个城市,一个地方,必有一处是我们的心念心仪之处,必有一处,是彰显了城市灵魂的一处吧?周华诚从西湖进入,在二十四节气的感应与体认中慢慢地了解并爱上一座城。一座包容想象、任他驰骋的城。他漫步湖边,如梭罗漫步于瓦尔登湖,任思绪拉远拉近,在不同的时序与节律中获得独一无二的启示。周华诚说得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西湖”,每个人心中的西湖,“与他自己的心灵对话。”
西湖,消解了城市的喧嚣和内心的孤独,西湖边的周华诚是敞开的,“当我在西湖边行走的时候,这种孤独感却消失了:这一刻身体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清楚地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你敞开自己,通透接收所有美好的事物。”
“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在湖边,他思索着一些“大而不当”的问题,虽未找到确切的答案,“但是随节气行走西湖这件事渐渐地做下去之后,我越来越喜欢上了它。至此,我来到这座城市已有一年,伴随着每一次去西湖边行走,我也逐渐地融入了这座城市。最初的焦虑、紧张和不安如烟云般消散。我的心灵在湖边得到了舒展和安放。”一面湖,一座城,在二十四节气的贯穿与点染中烘托出无与伦比的美,周华诚说:“住在杭州,是幸福的。”他,已经融入了这座城。
融入了城市的周华诚并未远离故乡,“离开村庄的路,在想回来时一样可以找到。”作为被自然乡野熏陶出的孩子,周华诚的内心和谐妥帖。节气在,他的心中便无藩篱、无障碍。在地理的层面,在精神的层面,他自由地往返于城市与乡土之间,无碍地穿梭于现代与古老之间,如他痴迷的家乡的水稻田一禾一木、一颗一粒都放射着光芒,眼下的西湖边“一株草,几丛花,若干棵散落的树,都生长得恰到好处。”天地造化,令他动容,自然万物,无界无限。
离开了村庄的周华诚,又回到了村庄。
回首过往,周华诚说:“去湖边行走,我并非要像梭罗、安妮那样去隐居,然而这样一种城市繁华间的行走,无异是一种内心的修行。许多年之后,我又从城市转身,回到故乡的山脚下,重新把双脚扎进泥土,在一片稻田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回归了乡野的周华诚,开始了另一场修行。用周华诚的话说:种稻得道。不拘于形,不拘于物,大道无形,大法无法,大隐隐于市。(《廿四声》,周华诚,浙江摄影出版社,2021年1月第1版第1次)
2021年8月7日,陈艳敏草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