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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姜》:在平庸的日常中读出诗意

发布时间:2021-09-06 来源于: 作者: 思南文学选刊·特约评论 | 吴玫 点击数:
熟悉潘向黎的读者都知道,这位以小说《白水青菜》而广为人知的著名作家,很长时间里将更多地注意力倾注在了茶和古诗词上,前者,有书《茶可道》为证;后者,也同样有书为证,早一点的是《看诗不分明》,近一点的则是《梅边消息》,它们是这些年里潘向黎深度研读古诗词的注脚。就这样将探究古诗词之美变成了生活的重要内容,偶或回过身来再写小说,潘向黎会不会将唐诗宋词的意蕴渗透进小说的字里行间?

也许,近年来潘向黎压根就没停止过小说创作,只是我视野不够宽阔没能读到,所以,2021年第三期《思南文学选刊》转载的《荷花姜》,是我多年以后读到的潘向黎的小说新作。《荷花姜》,以短篇小说来衡量长度也不算太大,为将想要表达的内涵在已被作家自己限定的篇幅里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潘向黎选择了快速入境的写法,于是,我们在《荷花姜》的第一节,就读到了有着唐诗宋词意蕴的潘向黎的《荷花姜》。

操作空间就在餐厅一角的日式餐厅里,身体力行的老板记得住南来北往的食客吗?这是一段描述餐厅老板丁吾雍与食客关系的文字,“一般只要他们超过两年不出现,这些本来清晰如结晶体的印象就会在时间的水流里渐渐消融,那些晶体不是被水流冲走,而是在水的浸泡中渐渐地钝了棱角、小了体积、模糊了边界,然后坍塌,直到消失在水中。你知道它们仍然在水里,但是水中已经看不到那些清晰的存在了,当然它们不至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串比喻,美得犹如被潘向黎写进《看诗不分明》和《梅边消息》的那些古诗词照拂过的。因为美,读到兴头上我情不自禁地将它们念出声来,颇有诗心。

如果只有抒情段落写得如此诗意盎然,潘向黎又是一位爱唐诗宋词深入骨髓的作家,倒也顺理成章。问题是,迎接一个人物出场时,潘向黎的笔下照样“明月何时照我还”。

“他寻常的身高和相貌是个看似平凡的灯笼,灯笼的光一旦亮起来,就看不见灯笼只看见光了。这个男人举手投足就是有一股子味道……好像他往哪里一站,追光就自动跟到哪里,他一抬眼,就有一个麦克风自动从空中挂下来,停在他的面前恰好的位置。”

在潘向黎用诗般语言点亮的“追光”里出场的男人,就是《荷花姜》的主角吧?对,他就是丁吾雍头脑中清晰如结晶体的记忆,“且硬度很大,是不可能溶解它”。不过,没有那个喜欢香气特别的荷花姜的“身量苗条,体态风骚”的女孩陪伴在侧,男人还能成为丁吾雍记忆中不会溶解的结晶体吗?

见多了,人的眼力会变得锋利无比。又是主厨的日料店老板丁吾雍,迎来送往间看尽了人间春色,他辨识男女伴侣成色的眼光自然也就大差不差。尽管这对看上去关系暧昧的男女有违常态地坐在了吧台而不是隐秘的小包房,我们还是与丁吾雍一样认定特别喜欢荷花姜的女孩是爱穿半新不旧黑灰色服饰的男人的情人。随着情节的推进,某一天来丁吾雍店里喝酒的,只剩下了女孩一人——还用说嘛,《荷花姜》讲了一个情场老手始乱终弃的故事。假如果真如此,步人后尘地讲一个如此俗气的故事,对潘向黎这样等级的作家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我不相信潘向黎的新作品会是这样成色的,尽管几乎确信《荷花姜》就是一个爱吃荷花姜的女孩插足一身灰黑色服饰男人家庭的油腻故事,我还是将小说读到了结尾。

幸亏没有放弃,于是我读到了一篇从语言到情节都古典又优雅的都市情感小说:爱吃荷花姜的女孩与灰黑色服饰的男人是一对恋人(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坐在吧台?),两人一次次结伴来到丁吾雍的餐厅吃荷花姜喝“菊正宗”或者“大吟酿”时,正是两个人感情最炽热的当口。女孩突然间变成了独行客,是因为她想要婚姻而被婚姻伤害过的灰黑色服饰的男人,不想再度步入婚姻殿堂。既然在结不结婚这件事上产生了严重分歧,两人即刻一拍两散——这个信息,是在女孩独自一人到丁吾雍处喝过多次“黑雾岛”喝到嚎啕大哭喝到酩酊大醉后从丁吾雍的视线里消失了半年后,黑灰色服饰的男人带着前妻来丁吾雍的店里理清婚姻后遗症时,我们跟丁吾雍一起得知的。那一刹那,“丁吾雍的脸有点儿火辣辣的”,潘向黎的这个处理,让《荷花姜》的格调马上清澈起来:男女之情变得庸俗又廉价的当下,恋爱中的男女居然能为了一纸婚约而起勃谿之后各奔东西。“给不了她想要的,就放人家走吧”,这样古典的爱情宣言,不要说丁吾雍会为自己孟浪的猜测脸红,就是习惯在小说中遇到偷情、一夜情、小三戏码的读者,面对潘向黎这样干净的失恋故事,也会感慨:这是作家在古典诗词里浸淫久了之后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了虚构里了吗?

新冠疫情爆发之前,潘向黎曾经在浦东给中小学语文老师讲了一堂如何阅读古典诗词的课。我去蹭课,听到了潘向黎在讲座中讲述的一个故事:唐代边塞诗人岑参,二十出头时好不容易在长安登进士第,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打那以后,岑参便开始了每天上朝点卯的无聊日子,间或,写一些抒怀、赠答诗。感伤不遇,嗟叹贫贱的忧愤,是这个时期弥漫在岑参诗作里的情绪,这些诗作虽不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文学成就,但是,于令人厌倦的琐碎生活中保持诗心、发现诗意、表达诗情画意,正是二十多岁的岑参给我们的启示。

在平庸的生活里,潘向黎以其越来越纯粹的诗心嗅到了越来越世俗的周遭里依稀存有的古典情感。她把这份情感写成了《荷花姜》,让爱吃荷花姜的女孩和灯笼一样的男人联手演绎了一段干净得令人唏嘘的情感小戏。戏小未必不动人,“男人说:‘她……哭了吗?’《荷花姜》的结尾句好比一个急刹车,把读《荷花姜》的读者,撞疼了。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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