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诗歌写作的必修课
“现代主义只有从思想降格为方法,新诗才会变得更加出色。”这是诗人黄梵在《新诗五十条》中所做的论断。他在文中还写道:“与朋友谈论自己的诗作,是种慷慨的义举。”而将自己全部的写作经验和技艺公之于众,从某种意义上也将被认为是文学的慈善事业。《意象的帝国》一书正是黄梵多年讲授的创意写作课中新诗写作部分的教学成果。
不少作者似乎回避谈论诗歌的写作方法和技巧,仿佛在新诗领域谈论技艺是一件自降身份的事情。人们谈起诗歌,总觉得虚无缥缈,仿佛经典诗歌中的每一个字,都来自天赐,由诗人在不经意间恍然所得。这源自人们对诗人充满浪漫想象的审美改造。人类历史上确实存在少数天才型艺术家,他们能在未经系统训练的情况下创作出非凡的作品,但这并不能否定艺术创作存在客观的规律和法门。离开艺术形式去谈论艺术创作,必会陷入空谈;技巧远非艺术的全部,但将文学和艺术的探讨变成纯粹抽象的哲学思辨,这是文学艺术的悲哀。黄梵所坚持的诗要“及物”,实际上是思想和理念“落地”的过程。艺术创作本身不仅仅是围绕“理念”存在的,而是围绕理念如何“落实”存在的。创作想法在落实的过程中不断发生的变形,只能通过持之以恒的实践和反思来应对。此书所总结的方法,是高度提炼和概括出的创作经验,并在教学过程中经历了反复试炼。
新诗写作的入门课程本可以开设一个学期,甚至更长,但黄梵给了自己极大的挑战——用四堂课的时间,教会零基础的学员写作完整的新诗。这和作者的诗歌观相似:一旦一首新诗的长度受到限制,力度反而会凸显出来。书的四章分别对应着四堂课,第一章是关于写作的观念问题。创作规范与世俗的规矩一样,和人性之间都有一种紧张关系。作者认为,我们的作品既不能太过陌生化,亦不可走向同质化。创作应从人性出发,最终也必将经历人性检验。过于极端或实验的作品,虽能流行一时,却无法经久。文学创作在历史进程中,会无数次往各种极端偏离,但最终又会回归人性。这一观念和写作的现代性问题一样,从第一章渗透至全书。书中的“黄氏定律”点明了人性深处的根本规律——人是审美动物,以及人会悖论性地需求新鲜性与安全感,追寻“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现代写作便以此为基础展开。
本章还谈到了写作的诸多细节化问题——例如,如何养成固定时间写作的习惯。这看似是小事,实则众多作家在成长过程中为不良的写作习惯付出了巨大代价。忽视了这一点,写作者就无法克服写作焦虑,形成创作的良性循环。解决写作观念的问题,不仅对诗歌创作有帮助,对小说、散文等各类文体写作均有益处。
第二章至第四章则是从诗句写作到全诗写作的具体方法。这些训练法能够帮助写作者迅速掌握新诗“陌生化”的各项技巧。例如,书中把诗歌意象划分为“主观意象”和“客观意象”,作者举出大量例证表明:新诗更青睐由想象和内心图景构成的主观意象。而关于意象的准确性问题,学者华明在比较庞德和司空图的诗歌理论时指出:“中国诗歌的最大特点是鲜明的形象性,擅长寄情于景,不是朦胧晦涩,而是明白如画。”庞德受中国诗歌影响,甚至认为艺术创作的“不精确”是“不道德”的。但黄梵也认为,即便古典意象有如此突出的优点,它也会陷入象征过于单一的困境。古典诗歌中一些具有奇崛意象的作品,如杜甫的《秋兴(八首)》和李商隐的《碧城(三首)》,它们仍与现代意义的象征有着本质区别。
新诗的节奏与音乐性往往是写作者容易忽视的问题,书中给出了运用重复、叠句等基本技巧的练习方案。另外,停顿、转行、空行、标点的运用也是教学重点。形式的改变意味着内容的改变,细至标点符号的区别运用,都会带来诗作内容和所传达“触觉”的不同。
诚如黄梵所言:“诗歌是一切写作的起点和终点。”他也从另一视角阐释了诗歌写作在文学创作中的位置:“诗歌写作相当于基础科学中的基础学科,比如数学。”当然,没有训练方法能做到真正的艺术“速成”,在迈入写作之门后,写作者仍需遵照书中所总结的方法勤奋练习。令人振奋的是,如若我们从前对诗歌的固有认知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那么此书则为大众搭建了攻克新诗神秘堡垒的“云梯”。如何挖掘新诗的巨大潜能,使源远流长的诗教传统得以进一步发展,还有待此书的读者和新一批诗歌写作者们共同完成。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