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诗集《奇迹》:诗是通往澄明之境的云梯
李浩的诗性是再思、回忆、回想和回答,源于世界的存在和世界中人类和其他在物中心生命现身的原始呼唤。其诗旨在呼唤人的精神,诗中的理智、意志、心灵、感觉,到达真理呈现的可能性,以让世界明亮,让多维的自我分解在词语之中。这是一种排他性的绝对意志,也是诗人独特价值体系的诗化再现。亦如他以诗论诗《在诗里》:“我是一块烧红的铁/至今热爱水塘/风一吹就对我微笑的水塘啊/就像开满大树的梨花/我沿着祖先的手和肩膀/我摸着淮河的裙子/我征服水”。这就是李浩悖逆的诗学,他的诗歌中充斥着大量的矛盾,犹如“烧红的铁”与水的共生长。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没有选择“火”的意象,而是“烧红的铁”,它所面对的是“微笑的水塘”“淮河的裙子”。依我看,“火”是激情,易燃起,易熄灭;而“铁”是本体,经得起淬炼的存在。诗人对“虚无”而绵长的“水”,从故乡的水塘到更远的河流,时间总在驯服诗人,而诗人拥有倔强的头颅,因为他“沉浸在金子的目光里”。
《消解之梯》以消解之名,建构向上的诗学之梯。诗人体内流淌的血液,带着母体的温热与生命,在扩展,在蔓延,不断像澄明之境攀升。诗人以恣意的创作姿态,以练达的短语,登天国之梯。显然,“梯子”的意象,不同于钢筋水泥浇筑的“台阶”,它是悬空式的木梯,一格一级,一级一档,而信仰与语言架起了大地与天空虚无的部分。
“二十三年像二十三枚脚印,在碟盘底片上/悄然分离、此刻,你不知道你是谁,也不分辨橙与橘//究竟几米。首先他得相信,你的心圣洁 茂密爱的/枝叶。它和你,在阅读他的鞋跟,反阐释他的科幻性。//而你呵,哪里晓得透明的福与祸,含有他的哲学明暗/不定,他的不能所欲随心!他开始幻想,你用手行走。//为了证明你的假悲悯、真大空,他便行动。倘若可以,/他将用自己的痛,医疗他人的。整治吧,他是他的“母亲”//手掌上的裂纹、一直不退的老风湿。云际有霞,不得/深处,又有谁令骆驼 穿过针眼,填充他的虚无之身。”(《消解之梯》)写作此诗时,李浩23岁。如今,他已近不惑之年了。他所攀登的云梯,是否坚固如初?他是否看到不同的风景呢?“云际有霞,不得深处”,唯有“用手行走”,方知前方阴晴风雨。
《静物诗:七日唐璜》摒弃了拜伦长诗《唐璜》的口语化与叙事性,充分运用了反讽艺术,于静物中见喧嚣,于疏离中见圆融。可以说,拜伦在而立之年写就的《唐璜》,融合了知识经验与人生经验。李浩的《静物诗:七日唐璜》则将一种疏离感和向上的气力,蕴藏在干净、机智的意象之中。较之前面的短诗来说,李浩有意识地减少口语,强化了长句的音乐性。所谓“七日”,也是自我重生的意味,而唐璜的原始造型,并未在诗中体现。这或许是对“唐璜”的又一次创生。在欧洲中世纪的传说中,唐璜是荒诞不经的登徒子,莫里哀和莫扎特对他有过创作,而后,拜伦将唐璜叙写成为英雄,与自己的意识相融合。而李浩的“七日唐璜”,又有一个限制条件:静物诗。
那么唐璜的罪与罚,不是叙事的悲剧,而是原始的力量。长久以来,人们以为悲剧故事只存在于他者的故事里,殊不知悲剧的本质存在于每一个静物里,也可以说是每一个生命体内。而这种随着生命体由生至死的过程,充满力量,盈满向上的精神。倘若你只是生命的旁观者,永远难以进入生命的真正意义。于此,李浩创作了《静物诗:七日唐璜》。
“她”与“他”,不局限于“海黛”或“唐璜”,可以是永恒的生命体。火焰、彩虹、山雾,受到繁星的阻隔。我们可以彼此听见,但总是无法圆融。纯洁的雪是灵魂。“灵魂中的召唤牵引暴雨,/仰望一匹线形白马”,转而是“枪口”“在闪烁的精神沙滩上搭建的盒子”,这种违背常规的反制,令人惊诧。“盒子”可以是“易碎的堡垒”,但“盒子”一出,前面的象征主义触地成为现实主义。李浩擅长将“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熔断。关于欲望,楚王巫山云雨和“隆起的高压积雨云”并轨,让讽喻的力量再生,这是一种怯懦的躲闪。
“风造就的无心的湖泊里,麦田荡漾的宁静里/蹿出一只飞鸟,它穿过光的指环,预言高墙里的/暗杀现场”。在平静的湖面下,内潮汹涌;在阔大的光明视阈,弥散着死亡的音讯。同样,这首长诗中有李浩惯用的意象,“森林”“坟墓”“青草”,冷色调的词语并未让人感到绝望,而成为尼采式的“悲剧力量”。“沿途的清晨走向须弥。生命与生命里的根茎,/在沙漠之中:接受筛选,接受恩宠。泥滩上的//河蚌,微风中的叶子,强光中闪耀的翅膀……/它们的心,开启在各自的城市。我们打开封禁之书,/感谢狮子成群;感谢壁虎,提前于我们的视野,//吞下腹部饱满的雌蚊,静卧在与它肤色相似的/眼角……他们沿途的希望,是宇宙的未知,瞬间恢复。”(《静物诗:七日唐璜》)
预言或希望,我们终于看到奇迹诞生的可能。诗人以神性探勘世俗之心,发现绝对之“我”与色彩各异却匍匐于地的子民们,他们在滩涂之上,在清风自然之间,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之上,唯有一种向上的意志,才能打开灵魂的自由之门,抵达澄明之境。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