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鱼浜自然史》:时间滤镜里的故乡家园
作品的首句常常奠定基调。从这段话来看,前面是纪实性质的,而最后的短句掺入了私人情感,“江南”点题,“旧”点意,“僻静”属于“旧江南”,迷离怅惘的余味。
读后观感,果然如此。作者邹汉明,1966年生于塔鱼浜,度过人生的最初十五年,后因求学、工作而离开故土。这些年来,他像只候鸟,在春节等特殊的时令,被牵引着归返。2009年,塔鱼浜拆迁了,现在,邹汉明打算为家乡立传,让记忆复苏。
邹汉明要写塔鱼浜,写他童年、少年时期的栖居地,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全面工业化、城市化尚未启动之前的江南村庄。在邹汉明的笔下,这个只有四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河清风轻,猪肥犬吠,鱼在水中游,鸦雀掠过田野,母鸡漫步田埂,乡人有时吵架,也有偷抢,而乡村自有一套伦理在维持既定的秩序。塔鱼浜安宁静谧,犹如世外桃源,犹如沈从文的湘西凤凰,外部的打搅暂时还没有到达。
邹汉明用了25万字、七卷的篇幅,描摹塔鱼浜的地理、岁时、动物、昆虫、农事,讲述小时候发生的那些有趣的事体。大水退后的蟹洞田、夏天傍晚的西瓜、露天电影的欢乐、年节边杀猪的盛况、昆虫与动物、吃食与游戏,透着温暖自在,就连咬人的大山蚊、被风刮跑了茅草屋顶后泥泞不堪臭味难当的猪圈,现在也脱离了窘况而变成了笑侃的谈资。这就是散文的情趣啊,从日常经验里取景,在景语中融入情语。
郁达夫论散文写作时说,首先要寻这“散文的心”,然后方能求散文的体,就是如何把这心尽情地表现出来的最适当的排列与方法。邹汉明的“心”是可触摸的、鲜活地跳动着的,他选择了他认为最能表现塔鱼浜的方式。塔鱼浜在行政区域意义上已经消失了,在地理空间意义上,也已经发生了很多的改变。塔鱼浜不是梁鸿的梁庄,没有了近乡情怯,不能念兹在兹地为它的落后耿耿于怀。邹汉明能寻找的,能复建的,是珍藏在记忆里的故园,他固执地书写它的无名以及它方寸之间的意义。
邹汉明选取了“记”作为文体形式,“记”在六朝就获得了文人首肯,至唐宋而大盛,八大家皆有名文传世,以“记”构架,是向传统的致敬,也是为塔鱼浜注入延绵的生命力。作品的气象和审美是向“旧”而去的,有意识地夹杂了吴语方言,每一个字都属于“旧江南”。语言本身具有装饰功能,方言的合理运用,增添了文章的韵味,邹汉明把握了度,没有让它造成阅读的隔阂,恰恰好,也有现时的轻灵与生机。邹汉明娴熟地发挥了现代汉语的视觉效应,这些真情实感的叙事散文,写的都是那个时代的同龄人所熟悉的生活场景,通过语感和意象的美妙组合,准确地表达那些纤毫的细节,那些细微的感受,这可视作现代散文作者从郁达夫处承袭而发扬的“人性,社会性,与大自然的调和”吧。
塔鱼浜在浙北平原,我在浙东南;邹汉明是1960年代人,我是1970年代人。我拥有属于塔鱼浜的类似记忆,在中国的这片土地上,在东北,在西北,在西南,在天涯海角,我们都有我们的塔鱼浜。塔鱼浜的骨骸没有解体,仍然倔强地伫立在时间的深处。
(《塔鱼浜自然史》邹汉明/著,大方·中信出版集团)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