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了好时候
有记者问我:“你最感幸运的是什么?”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赶上了好时候,能够选择我所喜爱的写作,先是新闻写作,后是文学创作。”记者没往深里问,我也没再多说。其实就这个话题我还可以多说几句。
一个人生命有限,一辈子能干好一件事情就不错了。至于干什么,因受社会分工制约和种种客观条件所限,人们往往并不能自主选择自己所喜爱的工作,常常要听从于命运的安排。拿我自己来说,与种地相比,我比较喜欢写作;与挖煤相比,我更热衷于挖掘我自己。可是,在我初中毕业后的十来年里,我只能把自己的主观愿望压抑着,天天用锄头在土里刨食,或扛起大锨到井下掘煤。但我喜爱写作的心并没有死。在农村,我只能以贫农社员的名义给县广播站写点大批判稿,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到了煤矿,我也愿意利用业余时间看书看报,写点表扬稿什么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一位到煤矿采访的省报记者,记者的工作和风度让我羡慕极了,我觉得当记者真好,可以到处采访,不断写稿。我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什么时候能当上记者就好了。我很快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只是一个妄想,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实现。
机会开始眷顾我是到了粉碎“四人帮”后的1978年,这年春天,我从煤矿被调到北京一家产业工人杂志社当编辑。杂志改成报纸后,我就成了报社的编辑和记者。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吧?我问自己。这是真的,有你的记者证可以为你作证。你不是早就想当记者嘛,好好干就是了。我自己回答。我当了近20年编辑兼记者,几乎跑遍了全中国,写的稿子数不清,新闻作品奖也得了好几个。
人是不容易满足的,当记者的同时,我也在写小说。搞新闻工作时间长了,我慢慢觉出写新闻稿的被动性和局限性,一篇新闻稿写完,有时会觉得意犹未尽,该表达的感情和想法不能充分表达。而写小说就好一些,小说这种文体为我们提供了自由想象的巨大空间,我们可以通过小说中的形象,尽情表达对现实世界的看法,并再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世界。我这么说,并不是说新闻工作不重要,新闻工作当然重要,只是二者所担负的社会功能不同,不能互相代替。作为一名新闻从业人员,我必须把主要精力用在新闻事业上,写小说只能是忙里抽空,小打溜地闹点儿。尽管我是利用业余时间写小说,还是怕别人说我不务正业。问题还不在这里,让人着急的是,当我构思了一篇稍长一点的小说,却苦于没时间写。我想,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大块的时间用来写小说呢?
我原以为要等到退休之后才能踏踏实实写小说,不料机会再次降临在我头上。2001年,我被北京作协吸收为驻会专业作家。我大喜过望,深感幸运。打个比方,我正要划船呢,作协就送给我一支桨。不,这个比方还不大准确。人的生命过程就是一定的时间量,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呢?就在我需要时间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北京作协及时地给了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时间多了,我突然很紧张,生怕自己会虚度光阴。我告诫自己,一定要抓紧生命的缰绳,让时间更有效。还好,当专业作家七八年来,我每年都发表二三十万字的作品,仅长篇小说就出了四部,中短篇小说也写了近百篇。其中,长篇小说《平原上的歌谣》获得了第三届老舍文学奖提名奖;长篇小说《红煤》获得了第五届北京市政府奖。
一个人喜爱什么工作,不仅是天赋方面对这项工作比较敏感,也是出于内心深处的一种需要,性情与这项工作比较投合。喜爱是什么?喜爱本身就是持久的动力,就意味着自觉的投入,并预示着事业的成功。有人把人生的诉求分为从低到高的五个层面,从生存、安全、爱情、尊严,到人生价值的实现。如果我们所倾心做的是我们真正喜爱的一项工作,那既是我们的幸福,也有可能通过辛勤劳动实现我们的人生价值。不是每个人都能干上自己所喜爱的工作,而我却一次再次如愿以偿。这决不是我本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只能说我赶上了好时候,或者叫好时代。
好时代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尊重人,尊重人的个性,尊重人的喜爱和选择,并为个人的才能发挥提供广阔的舞台,帮助人们实现人生的价值,满足人们对幸福的追求。而不好的时代是不把人当回事,压制人,摧残人,毁灭人。萧红是我所敬仰的作家之一,我常常想起萧红在旧时代的悲惨遭遇。萧红多次说过,她对环境没有别的要求,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安定之所,能够安心写作。可在那战乱年代,她颠沛流离,从北跑到南,从东跑到西,连生存问题都很难解决,何谈安心写作!最后,萧红还是死在被日军侵占的香港。想想萧红的遭遇,我们深感幸运的同时,应该倍加珍惜现在的创作机遇,抓紧时间,争取多写一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