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群体的分化与重组
新世纪以来,文学环境和传播机制的改变使得中国作家的队伍构成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大体看来,新世纪的作家构成主要有四个部分,他们是:传统型作家;网络作家;“80后”“90后”青春作家;自由撰稿人式的草根作家或“非职业作家”。 这里的几个部分大都是交叉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但他们无疑存在着明显的不同。对传统意义上的“纯文学”作家而言,虽然文学环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但几代作家仍然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无论从创作到发表、出版,他们都沿着传统文学的路径前行并能不断创新,有所开拓。前不久,人民文学出版社评选2009年度“当代长篇小说奖”,评出了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莫言的《蛙》、阿来的《格萨尔王》、苏童的《河岸》、张翎的《金山》共五部。应该说,这一结果大体上是公正的。这些实力派作家各有各的审美亮点,但是,倘若以发行量和在读者中的覆盖面而言,那又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几叶扁舟。
据资料显示,现在网络写作的读者超过了5000万,作者达到了10万人。网络写作改变了以往“你写我读”的书写方式,形成了读写之间的认知交流、思想交流、情感交流以及人生经验交流的平民化书写潮流。不论你认可与否,网络已经成为新世纪的一个创作大平台,除了上述专业作家之外,还有大量文学爱好者和写作者,借助网络平台,或建立自己的写作基地、文学网站,或参与一些门户网站的征文竞赛,成为知名写手,造成一定影响后,转而出书,由网上走到网下,成为流行文学和时尚写作的新秀。网络作家在新世纪以来显得异常活跃,从世纪之交的涂鸦、沙子到后来的痞子蔡、李寻欢、安妮宝贝、慕容雪村、竹影青瞳、宁财神等,再到近两年走红的血红、随波逐流、天蝎龙少、唐家三少、辰东、我吃西红柿等,均以网络为阵地拥有自己的读者群。比如,我吃西红柿的作品《星辰变》在起点中文网排名前列,并被改编成网络游戏,甚至要被拍成电影。近几年,每到年底就有人对这些网络作家的收入进行排名,大家似乎并不关注这些网络作品的精神内涵和文学成就,而是更关注他们的钱袋子。
在网络写作中,有一个现象格外值得关注和研究,这就是博客的写作。新世纪之初,木子美将她的性爱随笔以博客的形式发表在博客中国网站上,一夜之间点击量过了10万,网站几近瘫痪。在那时,10万点击量是一个惊天的数字。“木子美现象”使博客写作突然间兴盛起来,天涯网、新浪网、搜狐网等纷纷开设博客频道,尤其是新浪网以其巨大的影响力以及推出名人博客的策划效应使博客在2005年底和2006年前后,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影响着网络写作。我记得,余华、池莉、徐坤等是最早探入网络博客写作的传统作家,但很快就被明星或更多大众消费化写作淹没了。这似乎是一次非正式的检阅。那时很多传统型的作家都开了博客,结果访问量与其想象的读者量产生了巨大的反差。一些作家在被网络嘲弄之后宣布关闭博客,而安妮宝贝、韩寒、郭敬明等则一直坚持写作。
就连我这个以前很少上网的人也被忽悠着开了博客,且常常只顾了写博客痛快,看跟帖过瘾,而忘记了去投稿挣稿费。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后来我发现,抱着我这种写作心态的人比比皆是。为什么?因为博客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互动性、开放性、共时性。你刚刚发了博客文章,过一会儿就立即有读者评论,赞扬也罢,批评也罢,嘲讽也罢,你的文章有了新闻般的时效性。你发现你的文章落到了实处。在这种及时评论中,你会重新思考你的观点和表述方式,你甚至可能会推翻原有的某些观点。这种互动的方式也常常激发人的灵感,另一篇文章的初稿也许便在碰撞中应运而生。过去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了文章久久没有人提及,听不到反映,在网络面前,报纸和杂志反而变成了一种虚拟的存在。现在,中国的写博客人数据说已过亿,其中一人开数个博客是常有的事。许多写作新秀视博客为命根子,他们在博客上不断更新文章,纸媒编辑常常直接阅读博客来选稿。我发在报刊上的文章,许多都是编辑从我博客上选走的。博友们还常常在自己的博客上发布自己的最新动态,通过博客炒作自己。韩白之争、赵丽华事件、裸诵事件、文学是否已死之争,都曾轰动一时。现在,博客已经成为一种“个人媒体”,使网络或传统媒体都不得不在博客上寻找新闻点。博客的兴盛大大改变了写作与阅读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写作者,而所有写作的人也同时变成了读者。
写作再也不是过去少数人专有的权利,而成为多数人书写自我、展示自我甚至自我拯救的一种生活方式。当然,阅读也就变得更为复杂。我们很难想象这样一种泛化的写作会将文学引向何处。但是,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文学的写作和阅读正在被网络悄悄地改变着,而真正严肃的经得起考验且能成为人类精神财富的文学也未必没有希望在这样一种汪洋大海之上诞生。这个过程也许比淘金更难。
“80后”“90后”作家日益成为新世纪作者的重要构成部分。新世纪十年的中国文学中,表现青春、成长主题的,大多出自非常年轻的作家之手。在市场化日益占主导地位的社会背景之下,“80后”作家一出现,其写作理念和对象都迥异于前代作家,并以惊人的市场业绩和全新的文学特征改变了传统文坛的状况。一般来说,他们中的相当一些人不愿再承担传统作家的文化责任,不愿担负文学以往的启蒙重任,他们更关注的是人的现实的体验和即时性的感悟。由于他们大都有着在城市出身和生活的背景,在中国,他们是与都市同时“长大”的一代。我一直在想,传统文坛为什么久久不肯承认“80后”“90后”作家所创作的文学属于正统文学的一部分,始终将其与大众阅读和消费文学联系在一起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似乎是,“80后”“90后”的旗帜性人物韩寒、郭敬明始终像明星一样活动着,他们在文本创新和写作的深度方面始终没有一个让大家公认的代表作出现。当然,韩寒在一些社会事件与文化批评中保持了传统文人与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智慧和才气,但他毕竟还没有拿出令读者和批评者们信服的严肃文学作品来。打个比方,这有点像当年张恨水一手写大家爱读的言情小说,一手写仗义执言、批评时弊的辣评,于是,文坛在看重张恨水的同时,还是将其小说纳入到流行小说的行列。应看到,“80后”“90后”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与市场紧密相连,不愿意有半点儿脱节。张爱玲那句“成名要趁早”的话已经成为时下众多年轻写作者的座右铭。当“80后”还在张扬自己的青春时,“90后”已迫不及待地登场了。这就使得他们的文学始终存在与消费共谋的特征。在与市场的共谋中,文学不免会失去探索人性、批判社会、追问存在的独立品格和精神。
然而,无论是自发地毫无功利地写博客也罢,还是带着功利性的文学创作也罢,都在说明一点:文学活着,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活得更有生机,更深入人心,更大众化了,它成为人类的一种精神需求。它不再是过去少数知识分子心系天下,为圣人立言的崇高行为,也不再是少数文人抒发个人情志以至排遣牢骚的一种艺术行为,它已经成为所有受过教育且能操持文字的人的一种权利。这样一种分化使得文学写作似乎变成了日常行为,使严肃文学的辨析成为一件更加艰难的事。在那些业余的大众写作中,并不全是流行型写作;而那些专业的写作者,也可能恰恰从事着流行性的写作。当我们这样思考的时候,文学便有了非凡的意义,我们也大可不必再为文学是否活着忧心。
事实上,在最初的写作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出于情感或爱好的需要、倾吐和呐喊的需要,其写作是非职业化的,创作时也没有多少面向市场的打算,只是写出他们刻骨铭心的生活、情感渴望与社会交流。在我看来,这种“非职业化写作”有时恰恰是一种严肃的创作。最近,六六的《蜗居》、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周述恒的《中国式民工》,以及纪实文学《蚁族》等的出现,被认为是“对苍白,沉闷文坛的一种强有力的冲击”,它们都具有从内部而非从外部,从切肤之痛而非无病呻吟,从自身或从身边写起的特点,它们是有灵魂有痛感的。许多出版人并不隐讳地表示,他们现在把文学的希望寄托在文学的圈外。于是,很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写作中产生了重要的作品或具有开创性的文本。之后,成功者们便会走上专业创作的道路,但同时也走上了功利性的创作道路。事情大概往往如此。
我所强调的功利性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文学带来的利益的功利性,一个是在纯文学探索方面的功利性。我们更应该支持和强调后者。过去,虽然潜在的文学创作者生生不息,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样有一阵子人人都在写诗一样,但是真正能浮出水面的作者是很少的,于是,很多潜在的写作者在被杂志或出版社拒之门外后就基本上心灰意冷了;而现在,所有潜水的作者都有可能浮出水面,且有不少已经在上浮,因为现在这些潜水者们拥有了过去同行们不可能有的网络。通过网络,他们可以制造新闻事件,可以邀请知名作家、批评家或编辑来欣赏他的写作,很多写作者包括一些专业的写作者,如诗人、学者,他们在拥有了网络、博客后,慢慢拥有了固定的读者群,而他自己也是这个群体固定的读者。他们深知自己的诗歌、学术随笔等不会拥有太多的读者,所以他们自给自足,以此为乐。这样一种写作在今天的诗人群、学者群和大学的文学社以及民间文学社群中随处可见。
以上就是我对当下中国作家的主要构成情况的一种观察。问题在于,这几个部分的人,究竟是各自互不相涉地处于自在状态,还是互动互渗,形成为一个共同的现时代文学的多层次的作家整体?这里有没有审美的主导性力量,足以影响整个文坛的审美趋势和思想艺术走向?这里,并无要求各类作家,在思想、审美上统一化的意思,而是,谁来引领和体现我们时代的文学最前卫的艺术精神和审美追求呢?也就是说,谁来做塔尖——任何民族都是以相对纯粹的艺术精品作为时代的文学标尺的。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