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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借鉴与融合新机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王充闾 点击数:

  最近看到一篇关于如何改进新闻写作的文章,文中提出要“向文学借鉴白描的功夫,以求文章的朴素平实”,“向文学借鉴锤字炼句的功夫,以求文章的干净准确”,“向文学借鉴修辞方法,以求文章生动活泼”,深以为是。其实,何止新闻一途,最该向外借鉴的恐怕还是文学本身。早在70多年前,鲁迅先生就曾明确地指出:“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先生是就艺术而言,但无疑对于文学同样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
  当前,文学正从文化生活中的中心地位向边缘滑落,而伴随着商业化、时尚化的无情侵蚀,文学的消费性、娱乐性也日益凸显出来。许多作品缺乏审美意蕴的深度追求,只是繁琐、无聊、浅层次的欲望展现,以追踪时尚为乐趣,以逼真展现原生态、琐碎描绘日常生活为特征,使作品沦为表象化、平面化的精神符号;而且,文采匮乏,粗制滥造,完全不讲究谋篇布局,结构紊乱,语言质地很差,古汉语凝炼、丰富、雅致的特色荡然无存。人们经常寓目的却是,学养不足就拼命煽情,或者满篇洋腔洋调,拉洋旗作虎皮。这类劣质化、泡沫化的“快餐文学”,不可能参与文化积累,也不具备传承属性。为了疗治这种“文学无文”的弊病,我觉得有必要借鉴一些古代文学的辞采与章法。
  “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孔子的这句话是有着强烈的针对性的。不难看出,古代思想、学问的传承与阐扬,确实有赖于辞达意畅、文采斐然的文字。我们固然不能把文学的成功简单地归结于文华辞采;但是,如果“言之无文”,那么这部作品就不可能流传广远,则是确凿无疑的。文学作品尤其是散文,是以审美语言建构起来的意义世界。文学语言与认知性、逻辑性的语言不同,不是知识、理性的堆砌,而是意境的生发,它要有比、兴,要形成文学境界和美感性质,往往是象征性的,而不是征实的。古人有言:“文征实而难巧”。这使人联想到清代文学理论家叶燮在《原诗》中所说的:“幽渺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这里讲的无非是辞章文采。
  文学语言往往是象征性的。它的功能不是要证明什么,也不是直接叙述,而是要通过情怀上的感染,给人以审美的愉悦。它是情感的氤氲、意象的生发,需要营造一种意象,一种意境,使人能从中感受到、体验到,从而获得美的享受。古人作文讲究声韵、气脉,提倡“耳治胜于目治”,强调要有敏锐的语感,以达到“声入心通”。 六朝人吟诗作赋,尤其重视声韵之美,《世说新语》载,“孔兴公作《天台赋》成,以示范荣期,云:‘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唐宋诸大家一般也都重视文章的声音之美,读起来琅琅上口,句式长短适度,声调抑扬铿锵。这一主张,得到了现代学人的认同。叶圣陶先生就曾强调,对于现代的美文,应该重视“美读”——“就是把作者的情感在读的时候传达出来,激昂处还他个激昂,委婉处还他个委婉”;“不但了解了作者说些什么,而且与作者的心灵相感通了,无论兴味方面或是受用方面都有莫大的收获”。
  “圣人立象以尽意”。明人李贽论述艺术创造时,有“画、化”之说。 画,就是要有形象;而化,则是能把客观的物象化作心灵的东西,反过来再把这种心象转化成诗性文字。也就是要“使情成体”。作家、诗人通过形象的选择、提炼与重新组合来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它是主观意念与外界物象猝然撞击的产物,往往表现为一种瞬间出现的情结。与此相切近,英国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艾略特说,诗人不应该直接表白自己的观念、思想和情感,而应该把思想知觉化,借用具体的事物曲折地表达,让抽象的变成具体的;读者在阅读时,再把描写客观事物的意象,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味觉的,一一对应诗人的思想和情感。
  《论语》原本是讲述道理的,但它却不是板着面孔,枯燥地进行说教。《先进》篇载:孔子与子路、冉有、公西华坐在一起谈心,曾点在旁边悠闲地鼓瑟,孔子便问他:“点,尔何如?”曾点听了,便用弹瑟的手指在弦上一拢,铿然一声,把瑟放下,站了起来答道:“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这里有场景,有形象,有哲思,有诗情画意。
  文学创作的艺术性展现,天地十分广阔,可以融合进去象征、隐喻、虚拟、通感,以至意识流等多种手法,有的是驱遣意象,因情造境,有的是从遣词造句、文字结构方面下功夫。写人叙事,离不开人物形象的刻画,有的还要通过细节揭示人的内心活动,状写人性深处的东西。被鲁迅先生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作为古代传记散文的典范,就具有这个长处。古人十分强调文学作品的个性化与独创性,不光要有共通的审美意义和功能,每个作家还须有其自身独具的特点。清代诗人张问陶有句云:“诗中无我不如删”。袁枚说:“有人无我,是傀儡也”。明代公安派的主将袁中郎非常欣赏其弟小修的诗,说他“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
  《古文观止》中有一篇众所熟知的抒情短文:《春夜宴桃李园序》,通篇不到120字。作者李白以其清新隽雅的诗性语言描述了他与诸弟春夜聚会于桃李芳园饮酒赋诗的情景。文章十分讲究章法,层次分明,句无虚设。一入手,作者就纵览宇宙,俯仰古今,抒写在空间广阔无垠、时间飞速流逝的背景下,人生有限,莫失片刻良机的怀抱。接着,次第点出会芳园、赏美景、叙天伦、伸雅怀、乐觞咏的设宴本衷。在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气氛中,作者不忘美诸弟之才,惭自家之拙,显现出古人豁达、谦抑的风致。精读全文,仿佛走进古人诗酒风流的聚会场所,饱享高雅的精神盛宴,感受潇洒出尘的幽怀逸趣,获得一种美的享受;进而领略作者对生命、对生活、对友情、对自然的珍爱,体会其乐观开朗的生活态度;欣赏并学习那种以简驭繁、挥洒自如的高超的写作手法。
  平庸寡淡、缺乏文采现象的产生,固然同文体泛化、文学队伍泛化有一定关系,什么都称文学作品,谁都可以出书,以致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但更直接的原因是由于粗制滥造,率尔操觚。这已经成为现时文坛上的通弊。文学作品需要锤炼,需要沉淀。现在是没有初稿的时代,不管是否成熟,码完了字就送出去发表,甚至连再看一遍的耐心也没有。过去作家写文章,轻易不肯示人,所谓“良工不示人以朴”。随园老人说得更形象:“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侬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古人是“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现在,对于文学还有那样敬畏、痴情、执著的人吗?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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