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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明《虚拟》中的感性世界

发布时间:2021-08-20 来源于: 作者: 邢海珍 点击数:

  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善于拓展自己的心灵天地,当一事一物摄入视野之时,必以情感和想象的力度使其有所生发有所幻化。“中国飞得最高的诗人”宁明近年来活跃于诗坛,并以自己的艺术创造构建了一个风格独异的感性世界。他的组诗新作《虚拟》加大了写意和象征的表现力度,这对于他整个诗歌写作来说具有不可忽略的意义。
  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宁明的许多作品都充分地表现出一个诗人的敏捷和才气,宁明近几年来写作数量之大,质量之高,是他作为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与其它诗集相比,《虚拟》当然不算鸿篇巨制,但我以为它是宁明诗作中表达纯熟、意蕴厚重的力作,在一定的阶段是有相当的代表性的。
  著名女诗人李轻松在《宁明,云端漫步的诗人》一文中做过这样的描述:“一个葆有飞行激情的人,一个在速度与瞬间获得过灵感的人,他内心里的冲突他骨子里的绝决该是何等的激烈!我希望他能把内心里潜伏已久的那种期待提出来,像从灰里提出火,冲破那层层的雾霭和惯性,无遮无拦、大开大阖、一意孤行、肆意燃烧,他锋芒毕露,所向无敌……现在,我终于看到了他的不规范、不禁忌、不包裹,感受到了他的疼痛,他的战栗。他的思索从表面沉入底层,像一束光线照亮幽暗的心灵,放射出人性的光辉。”李轻松凭着诗人特有的敏感深刻地分析了宁明诗歌创作发展的过程性,从拘谨、局促到舒展、开放,准确地概括了宁明诗歌的前后变化,这当然是一种从人到诗的整体认识过程。《虚拟》是诗人发展变化的一个显在的标志,是对他早期创作的一次大幅度的超越。在一个充满艺术智慧之光的感性世界中,宁明的诗让我感到了生命与哲思的力量:

  雪,给三月出了一道难题
  而雨,在没找到树根之前
  已冻成了不会走路的冰
  这是春天啊,在雨雪中,我们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不要说什么伤害吧!
  伤痛,是我乐意承受的感觉
  在这样的天气里,抚摸没有伤口的伤
  比忽冷忽热的天气
  更真实可靠
  (《考验》)

  诗人所写的“倒春寒”的三月为主体情感表达设定了一个富有质感的境界,独特而恰切的感受形成了优美而又让人深思的诗意。雪和雨不是以自然之物的客观面目出现的,而是以新的生命形态造出了有个性的诗意效果。诗中的“雪”被赋予了人的生命形式,它“给三月出了一道难题”,其中暗含着一种不无命运色彩的警策。“雨”的情境尤为绝妙,它怀有寻找“树根”的理想来到大地上,在没有到达目的地的半路上“冻成了不会走路的冰”,其中的悲壮意义 自有人生感悟的深刻之处。诗人把“伤害”“伤痛”与“忽冷忽热”的世界进行比照,生存和命运的色彩在诗的经验层面上抵达一种哲学的境界。
  在以“虚拟”命名的世界里,自由的艺术空间被诗人更大限度地拓展了,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实与虚携手沟通,诗的气象开阖自如,一种有锋芒的思辨性从感性的形式中凸显出来,使诗的品性更大可能地倾向于“言志”的目标。宁明诗中以比比皆是的奇思妙想构成鲜明的言说特色,好诗有佳句,总能让人眼前一亮,然后会心一笑,他有攫住读者之心的本领。当然这与他奇巧的构思有关,发现诗意,追寻下去,不是浅尝辄止,而要达到诗意充盈的目的,这样的诗才能写得到位。这正如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所讲的道理一样:“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在诗路上行走,宁明是一个有志者。《鱼把水骗上绝路》这题目本身就极富特色,新异中又深含哲理,诗写得很见功力,大有警句的效果,看诗的前两节:

  尖锐,从来不是水的性格
  但心已凉透的水
  有时会和石头一样坚硬

  水,从不喜欢
  把油腻腻的心事装进心里
  那样,就会消化不良
  就会随时让心隐隐作痛

  诗从水的自然属性开始,柔性而不是“尖锐”的,但如果是“心已凉透”,就会成冰,就会“和石头一样坚硬”起来。这是一种准确的揭示,不仅揭示了“水”和形态及内蕴,而且更重要的是揭示了人的内在世界。像后边的关于“油腻腻的心事”和“消化不良”的描述,特别是“随时让心隐隐作痛”,几乎完全是一种主体感受,是思辨但并不抽象。宁明写诗是用心力去写,持守着属于自己的心性,不是随波逐流的诗人。
  作为一个诗人,生存和生命的形态当然是源泉性的,诗人的创造必须建立在直观的、感性的内容之上。但主体的创造精神则是一个新的艺术世界诞生的最为重要的因素,面对生活,面对万千事物,我们眼前的景象又不仅仅是眼前的景象,而要与一定的经验,与一定的文化意识的积淀发生关系。诗人是以想象的方式使生活存在中的表象内容变为诗的感性世界。宁明在组诗《虚拟》中加大了想象的力度,因而诗人的主体精神在诗中得到强化是显而易见的,文艺理论家孙绍振先生说:“通过想象,生活好像重新投胎一样,获得另一种形态和性状。它失去生活原型的一部分性状,它获得了情感的特征。生活的形象,在想象中发生程度不等的变异是一种相当普遍的规律,”(《审美价值结构与情感逻辑》第28页,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6月。)是想象的主体力量使生活的形象发生“变异”,这是诗的情感特征,是诗人创造性的突出表现。宁明的诗歌是以自己的经验、以自己的情感去驾驭生活的形象,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
  《有一种花朵》这首诗,在宁明诗作中是有一定代表性的,这是一首经验性比重更大一些的诗,有较好的哲理效果,很平常的东西在宁明的笔下有了很神奇的风采,把人生经验感性化地表现出来,是他诗歌写作的一个重要取向:

  有一种花朵,一生的使命
  就是在寻找一只
  风光的花瓶

  这很符合传统的理念
  瓶贵花荣——恰是
  花朵要生的根

  空虚的花瓶
  在接纳一枝鲜花的时候
  往往只备下了
  半腔的清水

  不必自作多情
  那些怜悯花朵的眼睛
  花朵就叫他:瞎子!

  这类近于观念性的东西很容易写得平庸,关键是感性的形式,宁明的成功在于直觉内容的获取,他找到了最为重要的东西,这就是“风光的花瓶”“空虚的花瓶”“半腔的清水”,它们以感性的存在,也就是孙绍振先生所说的“生活的形象”支撑起了整首诗的精神。没有这些富有血肉感的警句,诗将全线崩溃。我们必须看重“感性”形态的重要性,是它们使诗获得了情境,诗由此突破了某种观念性的限制而进入了可以产生张力的艺术空间。
  寓言情结在诗的艺术表现中是常见的现象,因为寓言的本身就是构建感性空间的一种方式。宁明常用寓言的框架来实现诗意的表现目标,这也可视为他诗歌写作的一个特点。在《虚拟》中,像《只有影子能推倒一堵墙》《比风还轻的诺言》《鱼把水骗上绝路》等,诗中都有一个奇妙故事,从容地“叙述”开去,很不费力地就跨上了情理兼备的诗境的台阶。他的诗不是寓言诗,但他诗中的寓言因素却影响了诗的深度,他的某些理性较强的内容的表现借重了寓言的形式。比如说《只有影子能推倒一堵墙》,题目本身就是理性实足,很容易让读者勾起对记忆或人生经验中一些东西的联想,比如说可能联想到“望风捕影”,或者一些阴暗的东西。诗人重视意象的营造,物质性的显现较为充分,这对于寓言表意天性中理性的强势状态是一种补充。诗中有这样一节:

  太阳,每天看见
  有一枝影子在推这堵石墙
  影子越长越高
  墙,就显得越来越矮

  这种寓言的方式其实与某些“现代性”是很接近的,其实不光是宁明的“寓言”,就是中国古代的寓言也是如此,其中荒诞的、超现实的因素对于文学来说具有特殊的活力。诗人以“影子”为意象,在隐喻中表现了人生世界上生存现实的悲剧性,诗的理性指涉不难理解。
  宁明的诗一般少有大体制之作,但他在尺幅之内的展开让人不感到局促,即使是只有几句一首的《微型诗500首》读来也很是舒展大气,诗的语言干净利落、不拖不绕,意境悠远,收放自如,结构有章法。新作《礼物》一集更属成熟之作,表达娴熟而有所节制,有着很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与前面提到的两本诗集相比,《虚拟》一组与先前的“短诗”压缩式的体制有所不同,在表意上出现了更为“曲折”的变化,诗中意义回旋的空间似乎更大了。以其中的《秋天》为例来看这个问题:

  记忆写在脉络里
  每一张叶子
  都能讲述一个春天的故事

  擦亮天空的叶子
  终于轻轻地回家了——
  秋天深处的根
  已等待很久

  树,每年都穿两件衣裳
  由绿色变金色
  再由高处落到低处
  这样的心理历程,树都在心里
  刻画成圆满

  能够牵手走向秋天的人们
  ——是幸福的!
  他们图章一样的脚印
  盖在树叶上,像鉴定人生中
  合格的成熟

  这是一首语言朴实但内在意蕴丰满的诗,诗人运笔自如,主客默契,物我同一,诗思到位,无任何牵强之语。由“叶子”写到“树”,又由“树”转到“人”,真是措置有度,既不缺文气雅气,又没有那种太明显的“做”的痕迹。像“秋天深处的根/已等待很久”这样无任何华丽装饰的诗句,确实能让我心灵的深处保留一种悠久的感动。此诗虽不长,却能读出起、承、转、合的完整感受来,你看开头是从叶子的“脉络”引出“春天的故事”,这是一起。接下来写到秋天,“叶子”回家,与“秋天深处的根”相会,这是一承。然后写到树的“衣裳”之变,写到叶子的位移,“由高处落到低处”,笔锋转到了历程的“圆满”上。最后归结为“人”,树的生长通向人生命运,“幸福”和“成熟”是为一合。与他先前许多诗那种突破一个这点的短、平、快的写法相比,要曲折得多,这应该是诗人在写作中的一种必然的选择吧。
  读宁明的诗,能感受到鲜明的个性,有高拔之气,风度不凡,境界不俗,大概与他飞行员的身份有关系,天上地下,生存角度不同,生命的形态也不同。诗人李松涛在《凌云处,日精月华终有成》一文中对这位“中国飞得最高的诗人”的人生境界给予了精彩的评价:“人游九重而思接万仞。宁明用翅写诗,但却不偏狭地用诗仅仅写翅。目光如炬,视野的辽阔,导致了文思的宽广。似乎可以说,他腾空而起的战鹰警卫了翼下多少内容,他的笔下就涉猎了多少内容。这很自然!他要保护一切美好的、一切积极的东西,他要消灭丑恶的、阴暗的东西。从这个角度去说,他持枪与操笔的目的完全相同。”这样一位诗人,当他从高高的天上朝人间大地望,自会有不同寻常的景象,那么他的心性,他的诗情也会别有一番天地。
  我从《虚拟》这一组诗看宁明的诗歌创作,可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管中窥豹”,肯定会有许多失当之处。而宁明在他的“虚拟”境界中确有不俗的表现,熟练、深度、激情以及写作上的节制,都标志着一个诗人在长期的修炼中攀上了一定的高度,宁明用优秀的诗作不断地证明着自己。
  宁明的诗是智性充沛的诗,这是诗人的聪慧和高度悟性以及不懈追求的结果。他的诗充满了对于人生和世界的哲思性体验,以灵性去启迪人的心智,当然也多了一些思辨的色彩,并以此引领人去思考,并一步一步接近思想的成果。也许这正是一个临界点,应当提醒诗人注意。宁明的诗是一个美好的感性世界,但诗中不无理性超标的“硬度”。如果说他的诗还有缺陷的话,那就是哲理有越界之时而导致的直白,当然这只是一种警惕,对于他已完成的诗来说决无大碍。
  天地开阔,诗路漫长,宁明还年轻,而且在诗歌创作上已有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只有努力走下去,诗歌所展开的双翅就会越飞越高,我相信他的天赋,更相信他的勤奋,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不追潮流,不赶风头,秉承心性,发挥特长,在感悟中求境界,眼前就会展开一片最美好的诗的风景。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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