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合的刁斗

　　读《亲合》的心情让我想起了当年读《废都》，闲适的情致，夹带些许情欲的萌动，一种似曾相识的照镜子般的自我比照，连同环顾左右，之后便是极度的无聊。我于是认定《废都》是古往今来最好的写无聊的大书。
　　刁斗小说《亲合》当中的那些男人都是我所熟悉的，他们大多位居中产，有相当的文化背景，没有严酷的生存压力，也不属于时下流行的白领一族，其中多数人到中年，且有闲情逸致。或者干脆说我曾经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更为恰当。
　　徒弟吴瑶来看我，就便把《亲合》故事讲给他。徒弟感慨，今天的小说电视剧充斥谎言金钱和奸淫。我以为生活既然如此，小说电视剧便也没得选择。作家的大言不惭是这个时代的大悲哀。我还是固执己见，审丑从《恶之花》诞生之日已经开始大行其道，并非始自《废都》《亲合》。
　　《亲合》的高明之处在于每个人的话都是一面之词，你尽可以说，同样尽可以听，但是对不起——没有一个客观视角，所以无论说者还是听者同样都没有标准作为参照系。刁斗在此充分展示了他过人的才华，与其让你信不如让你不信。他的所有男人们同样真诚，对自己的或者自己身边的女人信誓旦旦；唯一的疑窦是女人自己，她们在给予男人信任的同时，并不能准确判断出男人的哪句话是真。
　　生活教会了我们如何看待许多，诸如真的假的，善德恶行，美丽丑陋，爱和欲等等许多。可是一朝颠覆，我们马上无所适从，马上连自己也不认得了。人是那种很容易紧张的动物，遇到异己便本能地把对方认做假设敌。忽然不认得自己的结果，就是自己成了自己的假设敌。这是极可怕的一种情形，自残是不可避免的。想一想也让人毛骨悚然！
　　于是刁斗笔下的男人们尽管各个都自信满满，却也各个皆为自残高手；结果无一不悲凉。然视死如归的他们没有谁以悲凉为苦，所以读者没能在其中读出丝毫悲剧的意味来。
　　而且他们经常会旱地拔葱，飞临到他的同类之上，以智者的姿态或讽喻他们（当然包括他自己）的现实处境，或训诫他们（当然包括他自己）迷途知返。而他们的上帝刁斗，此刻足可以比肩另外一个更为著名的上帝昆德拉，仁慈的将智慧之甘霖，以哲思的方式普降到人间；受惠者除了他小说中的男人女人，当然还有我们这些虔诚的读者。
　　真善美曾经是占据统领地位的价值判断标尺，现在真的忽然不真了，美的忽然丑了，恶忽然罩上了缤纷瑰丽的七彩虹霓。世界在一夜之间彻底陌生化了。许多人没有相应的应变能力（包括我本人）就此失语，极少数智者则羽化成蝶，游刃有余地翱翔在纸际蓝天之上。二十年前我为此狠狠嘲弄过捷克同行米兰昆德拉，十年前也是我自打耳光诚心诚意赞美同一个人，当下还是我心怀一片至诚向刁斗致敬。